司马相如者，蜀郡成都人也，字长卿。少时好读书，学击剑（击剑：投剑击物的技术。或以为是刺杀斩击的技术。），故其亲名之曰犬子（犬子：犹言“狗儿”，这是司马相如最初的名字，饱含着父母对儿子的亲昵之情。）。相如既学（既学：完成学业。按裴学海《古书虚字集释》：“既，尽也。”粱玉绳《史记志疑》卷三十四引《蜀志》秦宓的话说：“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，还教吏民。”此“既学”当指此事。），慕蔺相如之为人，更名相如。以赀为郎（以赀（zī，资）为郎：因为家中资财多而当上了郎官。以：因。赀：通“资”，钱财。郎：郎官，是汉代的宫廷宿卫侍从之官。按汉朝法律，功臣的子弟、二千石以上的显宦高官子弟，皆可凭恩荫为郎。另外家财超过四万的良家子弟，也可以被选为郎，称为“訾郎”。司马相如当郎官即属此类。），事孝景帝，为武骑常侍，非其好也（好：喜爱。）。会景帝不好辞赋，是时粱孝王来朝，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、淮阳枚乘、吴庄忌夫子之徒（夫子：犹言“先生”，是一种尊称。《集解》引徐广之言，释为庄忌之字，不确。），相如见而说之，因病免（说：通“悦”，喜爱。因：趁，借。免：辞官。），客游粱。粱孝王令与诸生同舍（诸生：指粱孝王的诸多门客。舍：住。），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，乃著《子虚之赋》。

会粱孝王卒，相如归，而家贫，无以自业（自业：自为生计。）。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（素：一向。令：县令。相善：互相友好。），吉曰：“长卿久宦游不遂，而来过我（宦游：离乡在外，求官任职。遂：官运通达。过：拜访。）。”于是相如往，舍都亭（都亭：指临邛城内之亭。都：城。亭：人停集之处。）。临邛令缪为恭敬，日往朝相如（缪：通“谬”，诈，佯装之意。朝：拜访。）。相如初尚见之，后称病，使从者谢吉（谢：拒绝。“谢吉”就是拒绝王吉的拜访，以提高自己的身分。），吉愈益谨肃。临邛中多富人，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（家僮：私家奴隶。），程郑亦数百人，二人乃相谓曰：“令有贵客，为具召之（为具：备办酒席。具：馔也，指饭菜。）。”并召令。令既至，卓氏客以百数。至日中，谒司马长卿，长卿谢病不能往（谒：请。谢病：以病推辞。），临邛令不敢尝食，自往迎相如。相如不得已，强往，（强往：勉强前去。）一坐尽倾（一坐尽倾：在座的客人都惊羡司马相如的风采。）。酒酣，临邛令前奏琴曰（奏：进献。）：“窃闻长卿好之，愿以自娱。”相如辞谢，为鼓一再行（鼓：弹奏。一再行：一两支曲子。再：第二。行：指乐曲。）。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，好音，故相如缪与令相重（缪：通“谬”，佯装。相重：相互敬重。），而以琴心挑之（琴心：指琴声中蕴含的感情。据《史记索隐》载，司马相如所配曲辞曰：“凤兮凤兮归故乡，游遨四海求其皇，有一艳女在此堂，室迩人遐毒我肠，何由交接为鸳鸯。”又曰：“凤兮凤兮从皇栖，得托子尾永为妃。交情通体必和谐，中夜相徒别有谁？”两诗皆富深情。挑：通“誂（tiǎo）”。《说文》：“誂，相呼诱也。”此指司马相如用琴声诱发卓文君的爱慕之情。）。相如之临邛（之：往；到……去。），从车骑（从车骑：车马跟随在后边。从：随。），雍容闲雅甚都（雍容闲雅：仪表堂堂，文静典雅。甚都：很大方。按《广雅》：“都，大也。”又《史记集解》引郭璞曰：“都犹姣也。”亦通。）；及饮卓氏，弄琴，文君窃从户窥之（窥（kuī，盔）：从缝隙中偷看。），心悦而好之，恐不得当也（当：通“党”。《方言》：“党，知也。”“不得当”犹言不了解我。）。既罢，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（通：傅达。殷勤：殷切诚恳之情。）。文君夜亡奔相如（亡奔：逃出卓家私奔相如。亡：逃跑。奔：男女不经所谓合法手续而私自结合。），相如乃与驰归成都。家居徒四壁立（家居：家中存放之物。居：放置。徒：空。“徒四壁立”，只有空空的四面墙壁竖立在那里。此言家中穷乏无物。）。卓王孙大怒曰：“女至不材（至：极。不材：不成材。），我不忍杀，不分一钱也。”人或谓王孙，王孙终不听。文君久之不乐，曰：“长卿第俱临邛（第：但、只。俱如：一同前往。如：往。），从昆弟假货犹足为生（从：向。昆弟：兄弟。假贷：借贷。为生：维持生活。），何至自苦如此！”相如与俱之临邛，尽卖其车骑，买一酒舍酤酒（酒舍：酒店。酤（gū，姑）酒：卖酒。），而令文君当炉（当炉：主持卖酒之事。按《广韵》曰：“当，主也。”炉，通“垆”，堆土成台，四面隆起，中置酒瓮以热酒。）。相如身自著犊鼻裈（著：穿。犊鼻裈（kūn，坤）：形似牛犊之鼻的围裙。或说是形如牛犊之鼻的短裤。），与保庸杂作（保庸：雇工。或释为奴婢之贱称（见《方言》）。杂作：共同操作。），涤器于市中。卓王孙闻而耻之，为杜门不出（杜门：闭门。）。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（诸公：父辈们。此指临邛的年长者。更：交相。）：“有一男两女，所不足者非财也。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，长卿故倦游（故：本来。倦游：对宦游已厌倦。），虽贫，其人材足依也。且又令客（令客：县令的客人。），独奈何相辱如此（：柰何：通“奈何”。）！”卓王孙不得已，分予文君僮百人，钱百万，及其嫁时衣被财物。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，买田宅，为富人。

居久之，蜀人杨得意为狗监，侍上（侍：侍奉。上：皇上。此指汉武帝刘彻。）。上读《子虚赋》而善之（善之：赞美《子虚赋》。），曰：“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！”得意曰：“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。”上惊，乃召问相如。相如曰：“有是。然此乃诸侯之事，未足观也。请为天子游猎赋，赋成奏之（奏：进献。）。”上许，令尚书给笔札（笔札：写字的笔和可供写字的木板。）。相如以“子虚”，虚言也，为楚称（虚言：虚构的言辞。称：陈述、夸耀。）；“乌有先生”者（乌：何、焉。“乌有”犹言“哪有”，即没有。），乌有此事也，为齐难（难：诘难。）；“无是公”者，无是人也，明天子之义（明：阐明。天子之义：做天子的道理。）。故空藉此三人为辞（空藉：假借。），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（推：推演。）。其卒章归之于节俭，因以风谏（因以：借以。风：通“讽”，委婉含蓄地劝告。）。奏之天子，天子大说。其辞曰：

楚使子虚使于齐，齐王悉发境内之士（悉：全，皆。士：兵。），备车骑之众，与使者出田（备：齐全。田：通“畋”，打猎。）。田罢，子虚过诧乌有先生（过：拜访。诧：夸耀。），而无是公在焉。坐定，乌有先生问曰：“今日田乐乎？”子虚曰：“乐。”“获多乎？”曰：“少。”“然则何乐？”曰：“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，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。”曰：“可得闻乎？”

子虚曰：“可。王驾车千乘，选徒万骑，田于海滨。列卒满泽，罘罔弥山（罘（fú，扶）：捕兔的网。罔：捕鱼的网。弥（mí，迷）：满。），揜兔辚鹿（揜（yǎn，掩）：覆盖、罩住。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、《文选·子虚赋》皆作“掩”，乃“奄”之借字，也是覆盖之意。辚：用车轮辗压。），射麇脚麟（麇：麇鹿。脚：本指动物的小腿，此用为动词，捉住小腿之意。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“脚”作“格”，也是“拘执”之意（见《后汉书·钟离意传》注）。麟：一种大鹿，非指古人作为祥瑞之物的麟。）。鹜于盐浦（鹜：纵横奔驰。盐浦：海边盐滩。），割鲜染轮（鲜：指鸟兽的生肉。染轮：血汙车轮。此句言猎获之物甚多。）。射中获多，矜而自功（矜：骄矜、夸耀。自功：自我夸功。）。顾谓仆曰：‘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？楚王之猎何与寡人（何与：何如。）？’仆下车对曰：‘臣，楚国之鄙人也（鄙人：见识浅陋的人。），幸得宿卫十有余年，时从出游，游于后园，览于有无，然犹未能遍睹也，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！’齐王曰：‘虽然，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。’

“仆对曰：‘唯唯（唯唯：应答的声音。）。臣闻楚有七泽，尝见其一，未睹其余也。臣之所见，盖特其小小耳者（特：只。），名曰云梦。云梦者，方九百里，其中有山焉。其山则盘纡茀郁（盘纡：迂回曲折。茀郁：山势曲折的样子。），隆崇嵂崒（隆崇：高耸之状。葎萃（lǖ zú，律卒）：山势高峻险要的样子。）；岑岩参差（岑岩：《文选》作“岑崟（yín，银），《方言》释为“峻貌”，即山势高峻的样子。参差：形容山岭高低不齐的样子。），日月蔽亏（蔽：全遮住。亏：半缺。）；交错纠纷（交错纠纷：形容山岭交错重叠，杂乱无序。），上干青云（干：接触。按《文选》李善注：“孔安国《尚书传》曰：干，犯也。”）；罢池陂陁（罢池：山坡倾斜的样子。下文“陂陁”亦此意。），下属江河（属：连接。）。其土则丹青赭垩（丹：朱砂。青：石青，可制染料。赭（zhě，者）：赤土。垩（è，饿）：白土。），雌黄白坿（雌黄：一种矿物名，即石黄，可制橙黄色染料。白垩：石灰。），锡碧金银（碧：青色的玉石。），众色炫耀（众色：指各种矿石闪现出的不同光彩。炫耀：光辉夺目的样子。），照烂龙鳞（照：照耀。烂：灿烂。这句说各种矿石光彩照耀，有如龙鳞般的灿烂辉煌。）。其石则赤玉玫瑰（赤玉：赤色的玉石。玫瑰：一种紫色的宝石。），琳瑉琨珸（琳瑉：一种比玉稍次的石。琨珸：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以为“琨珸”即“琨”。《说文》：“琨，石之美者。”），瑊玏玄厉（瑊玏：次于玉的一种石名。又郭璞以为“似玉之石”（见《广韵》引文）。玄厉：一种黑色的石头。），瑌石武夫（碝（ruǎn，软）石：一种次于玉的石头，“白者如冰，半有赤色”（见《文选》李善注）。武夫：《文选》作“娬玞”，一种次于玉的美石，质地赤色而有白色斑纹。）。其东则有蕙圃衡兰（蕙圃：蕙草之园。蕙与兰皆为香草，外貌相似。蕙：一茎可开数朵花；兰：一茎一花。衡：杜衡，香草名，“其状若葵，其臭如蘼芜。”（见《文选》李善注）兰：兰草。），芷若射干（芷：白芷，或称“药”，香草名。若：杜若，香草名。射干：香草名，草本，可入药。），穹穷昌蒲（穹穷：通“”，香草名，其根可以入药。昌蒲：水草名，根可入药。），江离麋芜（江离：或作“茳蓠（jiāng lí，江离）”香草名。蘪芜：或作“蘼（mí，迷）芜”，即穹穷之苗。），诸蔗猼且（诸蔗：即甘蔗。猼且（pò jù，破巨）：即芭蕉。）。其南则有平原广泽，登降陁靡（登降：此言地势高低不平，或登上或降下。陁靡：山坡倾斜绵延的样子。），案衍坛曼（案衍：地势低下。坛曼：地势平坦。）。缘以大江（缘：沿、循。大江：指长江。），限以巫山（限：界限。巫山：指云梦泽中的阳台山，在今湖北汉阳境内，非为今四川巫山县。）。其高燥则生葴苞荔（高燥：高而干燥之地。葴：马蓝，草名。：一种像燕麦的草。苞：草名，形似茅草，可编席织鞋。荔：草名，其根可制刷。），薛莎青薠（薛：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以为“薛即萧，萧薛声转。”又《说文》曰：“萧，艾蒿也。”则“薛”乃艾蒿。莎：一种蒿类植物名。青薠：一种形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名。）。其卑湿则生藏茛蒹葭（卑：低。藏茛：即狗尾巴草，也称狼尾草。蒹葭（jiānjiā，兼加）：芦苇。），东蔷雕胡（东蔷：草名，状如蓬草，结实如葵子，可以吃。雕胡：菰米。），莲藕菰芦（菰芦：即葫芦（见《文选》李善注引张晏说）。又方以智《通雅》以为“菰芦，言菰茭（雕胡）、芦笋，皆可食者也。”也通。）、菴轩芋（菴：蒿类植物名，子可入药。轩芋：即莸（yóu，由）草，一种生于水中或湿地里的草。），众物居之（众物：指众多的草木。居：此指生长。），不可胜图（图：计算。）。其西则有涌泉清池，激水推移（涌泉：奔涌的泉水。推移：浪涛翻滚向前。），外发芙蓉蓤华（外：指池水表面之上。发：开放。芙蓉：即荷花。蓤华：即菱花，开小白花。华，同“花”。），内隐巨石白沙（内：指池水下面。隐：藏。）。其中则有神龟蛟鼍（中：指池水中。蛟：古代传说中能发水的一种龙。鼍（tuó，驮）：即今之扬子鱷，俗名猪婆龙。），玳瑁鳖鼋（玳瑁：龟类动物，其有花纹的甲壳可做装饰品。鼋：大鳖。）。其北则有阴林巨树（阴林：北山坡的树林。），楩楠豫章（楩：树名，即黄楩木。楠：树名，即楠木，树质甚佳。豫章：树名，即樟木。），桂椒木兰（桂：香树名。椒：花椒树。木兰：树名，开白花，宜于观赏。），蘖离朱杨（蘖：即黄蘖树。其高数丈，其皮外白里黄。离：通“樆（lí，离）”，即山梨树。朱杨：生于水边的树名，即赤茎柳。），樝梨梬栗（樝（zhā，滓）梨：即山楂树。梬（yǐng，影）栗：梬枣，今称黑枣。），橘柚芬芳。其上则有赤猿蠷蝚（赤猿：红猴。蠼蝚：猕猴。），鹓雏孔鸾（鹓（yuān chú，冤除）：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。孔：孔雀。鸾：鸾鸟，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。），腾远射干（腾远：即“腾猿”之误字，善腾跃的猴子。射（yè，夜）干：似狐而小的动物，能上树，其鸣如猿。）。其下则有白虎玄豹（玄豹：黑豹。），蟃蜒貙犴（蟃蜒：通“獌蜒”一种似狸的狼类大兽，传说其长百寻（当为一寻之误）。貙（chū，初）：一种似狸而大的猛兽。豻：一种似狐的野狗。），兕象野犀（兕：雌性犀牛。），穷奇獌狿（穷奇：野兽名。一说其鸣如狗，能吃人。一说其状似虎，有翅能飞，能吃人。按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无“兕象”以下八字。钱大昕谓后人妄增。）。

“‘于是乃使专诸之伦（专诸：春秋时代的吴国勇士，曾替吴公子光刺杀吴王僚。此指像专诸一样的勇士。伦：类。），手格此兽（格：击杀。）。楚王乃驾驯驳之驷（驯：被驯服。驳：毛色不纯的马。驷（sì，肆）：古代四匹马驾一车称驷，此泛指马。），乘雕玉之舆（雕玉之舆：用雕刻的玉石装饰的车，此言车之高贵。）。靡鱼须之桡旃（靡：通“麾”，挥动。鱼须：海中大鱼之须，用来做旗子的穗饰。），曳明月之珠旗（曳：摇动。明月：珍珠名。）。建干将之雄戟（建：举起。干将：本为春秋时代吴国的著名制剑工匠，此指利刃。雄戟：三面有刃的戟。），左乌嗥之雕弓（乌嗥：《汉书》作“乌号”，古代良弓名。雕弓：雕刻花纹的弓。），右夏服之劲箭（夏服：通“夏箙（fú，服）”，盛箭的袋子。相传善射的夏后羿有良弓繁弱，还有良箭，装在箭袋之中，此箭袋即称夏服。）。阳子骖乘（阳子：即孙阳，字伯乐，秦穆公之臣，以善相马著称。骖乘：陪乘的人。古时乘车，驾车者居中，尊者居左，右边一人陪乘，以御意外，称骖乘。），纤阿为御（纤阿（ē，婀）：传说是为月神驾车的仙女，后人泛称善驾车者为纤阿。），案节未舒（案节：马走得缓慢而有节奏。此言马未急行。未舒：指马足尚未尽情奔驰。此亦言马未急行。），即陵狡兽（陵：侵凌，此指践踏。狡兽：强健的猛兽。按《广雅》：“狡，健也。”）。辚邛邛（辚：用车轮辗压。邛（qióng，穷）邛：传说中的怪兽，其状如马，善奔驰。），蹴距虚（蹴：践踏。距虚：一种善于奔走的野兽名，其状如驴。），轶野马而騊駼（轶：突击。（wèi，卫）：通“wèi，卫）车轴顶端。这里是以撞击之意。或释为“躗”（wèi，卫）之借字，践踏之意，也通。騊駼（táo tú，陶途）：北方野马名。或释为良马。），乘遗风而射游骐（遗风：千里马名。骐：野兽名，似马。）。儵眒凄浰（儵眒（shū shēn，书申）：迅速的样子。儵，通“跾（shū，书）”，疾速。凄浰：迅疾的样子。），雷动熛至（雷动：像惊雷那样震动。此言楚王车马的气势勇猛。熛（biāo，标）至：像暴风刮来一样。熛，通“猋”，即飙风，迅疾的大风。此言楚王车骑的神速。），星流霆击（星流：流星飞坠。霆：疾雷。）。弓不虚发，中必决眥（中（zhòng，重）：射中。决：裂开。眥（zì，字）：眼眶。），洞胸达腋（洞：贯穿。），绝乎心系（绝：断裂。心系：连心的血管。）。获若雨兽（获：指猎物。雨（yù，玉）：下雨。这里指像雨点降落一样。），掩草蔽地。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（弭（mǐ，米）节：停鞭缓行。裴回：即徘徊。），翱翔容与。览乎阴林，观壮士之暴怒，与猛兽之恐惧。徼受诎（徼（yāo，腰）：拦截。（jù，剧）：极度疲倦。受：接受。诎：穷尽。此指精疲力竭。），殚睹众物之变态（殚：尽。）。

“‘于是郑女曼姬（郑女：郑国女子。古代郑国多美女。曼姬：美女。曼，皮肤细腻柔美。），被阿锡（被：通“披”。此指穿衣。阿：轻细的丝织品。锡：通“緆”，细布。），揄紵缟（揄：牵曳。紵：麻布。缟：白绸布。），杂纤罗，垂雾豰（雾豰（hú，胡）：轻柔的细纱。）。襞积褰绉（襞（bì，壁）积：形容女子腰间裙褶重重叠叠。褰（qiān，迁）绉：形容衣服上的纹理很多。褰，缩。），纡徐委曲（纡徐委曲：形容衣服的线条婉曲多姿。或释为“裙下垂貌”（见《文选》吕向注）。），郁桡溪谷（郁桡：深曲的样子。）。衯衯裶裶（衯（fēn，分）衯裶（fēi，非）裶：衣服长长的样子。），扬袘恤削（扬：抬起。袘（yì，义）：裙子下端边缘。恤削：形容裙缘整齐的样子。），蜚纤垂髾（蜚：通“飞”。飘动。纤：《汉书》作“”，妇女上衣上的飘带。髾（shāo，梢）：本指妇女燕尾形的发髻，此指衣服的燕尾形的下端。）。扶与猗靡（扶舆：与下文“猗靡”皆形容衣服合身，体态婀娜的样子。），噏呷萃蔡（噏呷（xī xiá，吸匣）、萃蔡：皆为人走路时衣服摩擦所发出的响声的象声词。）。下摩兰蕙（摩：摩擦。），上拂羽盖（拂：拂拭。羽盖：插饰羽毛的车盖。）。错翡翠之威蕤（错：间杂。翡、翠：皆为鸟名，前者生红色羽毛，后者生绿色羽毛。威蕤（ruí，緌）：用羽毛装饰的首饰。），缪绕玉绥（缪绕：缭绕。缠结。玉绥：用玉装饰的帽带。）。缥乎忽忽（缥（piāo，漂）乎：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样子。忽忽：飘忽不定的样子。），若神仙之仿佛（仿佛：不真切。）。

“‘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（獠：夜间打猎。），媻珊勃窣上金堤（媻姗：走路缓慢的样子。勃窣：缓缓前行的样子。金堤：坚实的水堤。一说是堤名。）。掩翡翠，射鵕（掩：通：“罨”（yǎn，掩）：撒网捕鸟。鵕（jùn yí，俊义）：锦鸡。，同“”。）。微矰出，纤缴施（缴：一种用丝绳系住用来射鸟的短箭。纤缴：拴在箭上的细丝绳，用以保持箭在飞行中的平衡。施：射出。）。弋白鹄，连鴐鹅（弋：用带丝线的箭射飞禽。白鹄：白天鹅。连：牵连。此指用带丝线的箭射中驾鹅。鴐鹅：野鹅。）。双鸧下，玄鹤加（鸧：鸟名，即鸧鸹，形似雁，黑色。玄鹤：黑鹅。加：箭加其身，即射中之意。）。怠而后发，游于清池（怠：疲倦。发：指开船。游：泛舟。清池：指云梦西边的涌泉清池。）。浮文鹢，扬桂枻（浮：漂浮。文：花纹。鹢：水鸟名。此指船头绘有鹢的图案的画船。扬：举起。桂枻：桂木船浆。）。张翠帷，建羽盖（张：挂起。翠帷：画有翡翠鸟图案的帷帐。建：树起。羽盖：用鸟毛装饰的伞盖。）。罔玳瑁，钓紫贝（罔：通“网”，用网捕取。紫贝：长有紫色而带黑纹贝壳的水中动物。）。金鼓，吹鸣籁（：撞击。金鼓：形如铜锣的古乐器，即钲。籁：一种带孔的管乐器，即排箫。）。榜人歌，声流喝（榜人：划船的人。按“榜”，通“舫”，《说文》：“舫，船师也。”流喝（yè，夜）：声音悲凉嘶哑。）。水虫骇，波鸿沸（水虫：指水中的鱼虾之类。鸿：通“洪”，《尔雅》：“洪，大也。”沸：指波涛翻滚。）。涌泉起，奔扬会（奔扬：波涛（泷川资言《史记会注考证》引中井积德说）。会：汇合。）。礌石相击（礌（léi，雷）石：古代作战时从高处往下推滚以打击敌人的石头，或谓“礌”通“磊”，则“磊石”即为众石。），硠硠礚礚（硠硠、礚礚（kē，棵）礚：皆为水石相撞击的声音。），若雷霆之声（雷霆：雷暴，霹雳。），闻乎数百里之外。

“‘将息獠者，击灵鼓，起烽燧（灵鼓：六面鼓。起：点燃。烽燧：示警的烽火。此指火把。）。车案行，骑就队（案行：按队列行走。案，通“按”。就队：归队。）。乎淫淫（（xǐ，洗）乎：犹“然”，接续不断的样子。淫淫：渐进的样子。此指队伍缓缓前行的样子。），班乎裔裔（班（pán，盘）乎：犹“班然”，依次相连的样子。裔（yì，义）裔：络绎不绝地向前行进的样子。）。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（阳云之台：楚国台榭之名，又名阳台，在巫山下。），泊乎无为（泊乎：通“怕乎”，犹“怕然”，安静无事的样子。按《说文》：“怕，无为也。”无为：泰然无事。），澹乎自持（澹乎：犹“憺然”，安静无事的样子。澹，通“憺”。按《说文》：“憺，安也。”自持：保持安静的心态。），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（勺药：即芍药，香草名，古人用以为调料。和：调和。具：通“俱”，齐备。御：进献。）。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，脟割轮淬（脟（luán，栾）：通“脔”，把肉切成小块。轮淬（cùi，粹）：在车轮间烤肉吃。按《文选》“淬”作“焠”，烤灼之意。），自以为娱。臣窃观之，齐殆不如（殆：恐怕。）。’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。”

乌有先生曰：“是何言之过也！足下不远千里，来况齐国（况：通“贶”，赐，此指赐教。），王悉发境内之士，而备车骑之众，以出田，乃欲勠力致获（勠力：齐心合力。致获：获得禽兽。），以娱左右也，何名为夸哉！问楚地之有无者，愿闻大国之风烈（风：美好的风教。烈：功业。），先生之余论也。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，而盛推云梦以为高，奢言淫乐而显侈靡，窃为足下不取也。必若所言，固非楚国之美也。有而言之，是章君之恶（章：通“彰”，宣扬，张扬。）；无而言之，是害足下之信。章君之恶而伤私义（私义：指信义。），二者无一可，而先生行之，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（轻：轻视。累：牵累。）。且齐东陼巨海（陼：水边。此乃面临之意，用为动词。），南有琅邪（琅邪：或写作“琅琊”，山名，在今山东诸城东南海边，其山三面临海。）；观乎成山（观：游赏。成山：山名，在今山东荣城东北。），射乎之罘（之罘（fú，浮）：山名，在今山东福山县东北。）；浮勃澥（浮：行船。勃澥：也写作“渤澥”，即今之渤海。），游孟诸（孟诸：古代大泽名，在今河南商丘、东北及虞城西北，今已淤塞消失。）；邪与肃慎为邻（邪：同“斜”，指侧翼方向。肃慎：古代国名。），右以汤谷为界（右：古人多以东方为左，故《文选》李善注以为此“右”字当是“左”字之误。汤谷：或写作“晹谷”，神话传说中的太阳升起之处。）；秋田乎青丘（田：通“畋”，打猎。青丘：古代海外国名。），彷徨乎海外。吞若云梦者八九，其于胸中曾不蒂芥（曾：竟。蒂芥：指小小的梗塞之物。）。若乃俶傥瑰伟（俶傥：通“倜傥”，卓越非凡。瑰伟：奇伟，卓异。此指珍奇特异之物。），异方殊类（异方：不同地区。殊类：特殊物类。），珍怪鸟兽，万端鳞萃（万端：犹言万物，指上述各种珍奇异物。鳞萃：像鱼鳞般地聚集在一起。），充仞其中者（仞：通“牣”：充满。），不可胜记，禹不能名（名：叫出名字来。），契不能计（契：商代的始祖。传说他曾任尧的司徒，善长计算。上句之“禹”，曾为尧的司空，善辨九州的土地、山川和草木、禽兽。这两句说，就是禹和契这样的圣人，也难以说出众物之名，计算出众物之数。极言物类之繁多。）。然在诸侯之位，不敢言游戏之乐，苑囿之大；先生又见客（见客：被当做贵客加以优待。），是以王辞而不复（辞：言语。复：回答之意。“辞而不复”，犹言没回答任何言语。），何为无用应哉（无用：无以。）！”

无是公听然而笑曰（听（yǐn，隐）然：笑的样子。或以为“听”通“哂（shěn，审）”，微笑（或大笑）之意。）：“楚则失矣（失：错误、过失。），齐亦未为得也。夫使诸侯纳贡者，非为财币（财币：财物。），所以述职也（述职：陈述职责之事。按古代礼制，诸侯每五年要进京朝见天子一次，进献贡物，陈述政情。）；封疆画界者（封疆：划定诸侯封地的界限。），非为守御，所以禁淫也（禁淫：杜绝放纵违法的行为。）。今齐列为东藩（列：排列。东藩：东方的藩属之国。古诸侯国对中央王朝都起着屏藩的作用，故称其为藩国。），而外私肃慎（私：私自交往。），捐国逾限（捐：丢弃。“捐国”就是离开封国之意。逾：越过。限：界限，指国界。），越海而田，其于义故未可也（义：道义。）。且二君之论，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（二君：指子虚和乌有。务明：竭力阐明。），徒事争游猎之乐（徒事：只做。），苑囿之大，欲以奢侈相胜，荒淫相越，此不可以扬名发誉（发誉：提高声誉。），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。且夫齐、楚之事又焉足道邪！君未睹夫巨丽也（巨丽：巨大和壮美。），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（上林：苑名。地在长安之西，原为秦朝旧苑，汉武帝加以扩建，南至终南山，北临渭水，周围三百里，内建离宫七十座，可供上万兵马纵驰其中。）？

左苍梧（左：指上林苑的左边，即东方。苍梧：本是汉代郡名，远在今广西苍梧县。此当指上林苑东边的小地名。），右西极（右：上林苑的西方。西极：本指西方极远之地，此当指上林苑西边的河水名。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：“《说文》曰：‘汃，西极之水也。’引《尔雅》作‘汃’。段注曰：‘汃之作豳，声之误也。’步瀛案：西极之水，自非太王所居之邠，此亦假上林苑中之水，以象西极汃水也。”），丹水更其南（丹水：河水名，源出陕西商县西北之冢岭山，东流至河南境。更：流过。），紫渊径其北（紫渊：上林苑北边的渊水名，也称紫泉。径：经过。）；终始霸浐（霸：《文选》作“灞”，河水名，发源于陕西兰田县，流经长安灞桥，再向西北与浐水汇合注入渭水。浐：河水名，发源于陕西兰田县西南，流经长安。“终始霸浐”谓霸、浐二河始终未流出上林苑。下句“出入泾渭”，意谓泾水和渭水从上林苑之外流入苑中，又从苑中流出。），出入泾渭；酆、鄗潦潏（酆：河水名，源于陕西宁陕县东北之秦岭，流经长安，再注入渭水。滈：《文选》作“镐”，河水名，源出陕西长安县南，北流入渭水。今仅存上游，下游淤塞。潦（láo，劳）：水名，源出陕西户县南，东北流入渭水。潦：河水名，源出陕西终南山，西北流入渭水。），纡余委蛇（纡余：水流曲折的样子。委蛇（yí，夷）：水流宛转的样子。），经营乎其内（经营：盘旋的样子。）。荡荡兮八川分流（八川：八条河，即上文所写的霸、浐、泾、渭、酆、鄗、潦、潏，合称关中八川。），相背而异态。东西南北，驰鹜往来（驰鹜：形容水势纵横奔流的样子。），出乎椒丘之阙（椒丘：盛产花椒的山丘。阙：缺口。此言椒丘两山相对峙，中有缺口（山谷）。），行乎洲淤之浦（洲淤：即水中沙滩。按扬雄《方言》：“水中可居者曰洲，三辅谓之淤也。”浦：水边。），径乎桂林之中（桂林：桂树林。），过乎泱莽之野（泱莽：广阔无边的样子。）。汩乎浑流（汩（yù，玉）：水流迅速的样子。浑流：通“混流”，水势盛大。），顺阿而下（阿：高丘。），赴隘陕之口（隘陕：即“狭隘”，指河两岸相近之处。）。触穹石（穹石：大石头。），激堆埼（激：激荡。堆埼：沙石壅积所形成的曲岸。），沸乎暴怒（沸：水流涌起。），汹涌滂㵒（滂㵒：同“澎湃”，波浪激荡踊跃的样子。）。滭浡滵汩（滭浡：水流盛出的样子。汩：水流迅疾的样子。），湢测泌（湢测：水流相撞击的声音。泌（bì zhì，毕志）：水流撞击声。）。横流逆折，转腾潎洌（潎洌（piējiè，瞥列）：水流撞击而发出的响声。）。澎濞沆瀣（澎濞：水流至不平处发出的声音。沆瀣（xiè，谢）：水流到不平的地方发出的声响。），穹隆云挠（穹隆：水势高耸的样子。云挠：水势回旋，像云一样的屈折。），蜿蟺胶戾（蜿蟺：水回旋貌。胶戾：水流蜿蜒曲绕的样子。）。逾波趋浥（趋浥（yà，亚）：水流入深渊。浥：洼陷之地。），莅莅下濑（莅（lì，利）莅：水急流声。濑：流过沙石的急水。）。批冲壅（批：撞击。按《说文》：“批，击也。”：同“岩”。壅：防水的堤。），奔扬滞沛（奔扬：指水奔腾飞扬。滞沛：水奔扬不可阻挡的样子。）。临坻注壑（（chí，迟）：水中的高地。壑：沟谷。），瀺灂霣坠（瀺灂（chán zhuó，缠浊）：小水声。霣（yǔn，允）坠：通“陨坠”，陨落。此指水流入沟谷中。）。湛湛隐隐（湛湛：水深的样子。隐隐：水盛大的样子。），砰磅訇礚（砰磅：水流激荡的声音。訇礚：水流奔腾撞击的声音。）。潏潏淈淈（潏潏：水涌出的样子。淈淈：水涌出而混浊的样子。），湁潗鼎沸（湁潗（chìjí，斥急）：泉水涌出而沸腾的样子。）。驰波跳沫（驰波：水波急驰。跳沫：水上泛起的白沫跳跃不止。），汩漂疾（汩（yù yì，育义）：水流急转的样子。漂疾：通“剽疾”，指水流轻浮迅疾的样子。按《正字通》曰：“剽，轻疾也。”），悠远长怀（悠远：长远。此指水流放散远去。长怀：长归。此指大小长归湖中。按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颜师古引郭璞注：“怀亦归，变文耳。”）。寂漻无声（寂漻：通“寂寥”，形容水平静无声的样子。），肆乎永归（肆乎：安静的样子。按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王先谦补注曰：“肆乎永归，言安然而长往也。”一说“肆”为水之奔放（见《文选》李善注）。永归：长归湖海之中。）。然后灏溔潢漾（灏溔：水大无边际的样子。潢漾：水大无边的样子。），安翔徐徊（安翔、徐回：皆形容水流疏缓迂回的样子。）。翯乎滈滈（翯（hè，贺）乎：犹“翯然”，大水泛起白光的样子。滈（hào，浩）滈：水势浩大而泛起白光的样子。），东注大湖，衍溢陂池（大湖：指上林苑中的昆明池。衍溢：大水满溢于外。陂池：指昆明池以外的小水池。）。于是乎蛟龙赤螭（赤螭：赤色的无角雌龙。），䱎䲛渐离（䱎䲛（gèng méng，去声“更”萌）：鱼名，形似鳝鱼，体大。（jiàn，渐）离：或作“螭”，鱼名。胡文瑛《文选笺证》以为“介虫之类”。）。鰅鳙鰬魠（鰅：鱼名，或称班鱼，皮有纹。鳙：鱼名，也称黑鲢、花鲢。鳙：鱼名，形似鳝。鰬魠：鱼名，其口大。），禺禺鱋魶（禺禺：鱼名，一种黄地黑纹，皮有毛的鱼。鱋：鱼名，即比目鱼。魶：鱼名，即鲵鱼，俗称“娃娃鱼”。）。揵鳍擢尾（揵：扬起。擢：摇动。），振鳞奋翼（奋翼：扬起翅膀。），潜处于深岩。鱼鳖讙声（讙：同“欢”。），万物众夥（夥：多。）。明月珠子，玓瓅江靡（明月：月明珠。玓瓅：明珠光彩闪耀的样子。江靡：江边。靡，通“湄”，水边。）。蜀石黄碝（石：一种次于玉的石。黄碝（ruǎn，软）：黄色的碝石。），水玉磊珂（水玉：水晶石。磊珂：石累积的样子。）。磷磷烂烂（磷、灿烂、皆形容玉与石色泽灿烂的样子。），采色澔旰（澔旰：玉石色彩相互辉映而繁盛的样子。），丛积乎其中。鸿鹄鹔鸨（鸿鹄：天鹅。鹔：即鹔鷞，一种似雁的鸟。鸨：鸟名，体比雁大。），鴐鹅鸀（鸀（zhú yù，烛玉）：水鸟名，似鸭而大，长颈赤目，紫绀色。），鹮目（：鸟名，形如凫，高脚，长喙，头上长有红毛冠。鹮目：水鸟名，比鹭大而尾短，生有红白色的羽毛。），烦鹜鷛鸜（烦鹜：鸟名，似鸭而小。鷛鸜：水鸟名，形似凫，灰色，鸡足。），鸬（（zhēn cí，针雌）：水鸟名，黑苍色。鸬：水鸟名，即鸬鹚，善捕食鱼。），群浮乎其上。汎淫泛滥（汎淫：浮游不定的样子。泛滥：水漫溢横流的样子。），随风澹淡（澹淡：水波摇荡不定的样子。按《说文》：“澹，水摇也。”）。与波摇荡，掩薄草渚（掩：遮盖。或释为休息、游戏。薄：本为草丛生之意，这里是聚积之意（郭璞说）。草渚：长满野草的沙洲。）。唼喋菁藻（唼喋：群鸟或鱼争吃东西的声音。菁、藻：皆为水草名。），咀嚼菱藕。

“于是乎崇山矗矗（矗矗：山势峻拔高耸的样子。），崔巍嵯峨（崔巍：山高峻的样子。嵯峨：山高的样子。）0。深林巨木（深林：广大的树林。深，广也。巨木：大树。），崭岩嵾嵯（崭岩：山高险峻的样子。嵾嵯：山势高低不齐的样子。）。九嵏嶻嶭（九嵏：山名，在今陕西礼泉县东北。嶻：山名，又名慈娥山，在今陕西三原、泾阳、淳化之间。），南山峨峨（南山：终南山。峨峨：高峻的样子。）。岩陁甗锜（岩：险峻。陁：倾斜。甗：通“”，上下大而中间小的山。锜（qí，奇）：古炊器，即三足锅。此形容山势险峻。），摧崣崛崎（摧崣：犹“崔巍”，山高峻的样子。崛崎：犹“崎岖”，山路不平。）。振溪通谷（振：收敛。通：流。此言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，有的地方是水流流贯通的山谷。），蹇产沟渎（蹇产：曲折的样子。沟渎：河沟。）。谽呀豁閜（谽呀：大而空的样子。豁閜（xiǎ，上声“瞎”）：开阔空虚的样子。按《说文》：“閜，大开也。），阜陵别岛（阜：山丘。陵：大山丘。别：离。岛：水中的山。），崴磈嵔瘣（崴磈：高峻的样子。嵔瘣：山势高峻的样子。），丘墟崛礨（丘墟：堆积不平的样子。崛礨：山势不平的样子。）。隐辚郁垒（隐辚：山不平之状。郁垒：山不平的样子。）登降施靡（登降：地势有高有低。施靡：山势绵延的样子。），陂池貏豸（貏豸（bǐzhì，比至）：山势渐平的样子。）。沇溶淫鬻（沇溶：水流缓慢的样子。淫鬻：水流缓慢的样子。），散涣夷陆（散涣：即“涣散”。此指水泛滥四散。夷陆：平坦的原野。）。亭皋千里（亭皋：平坦的水边之地。亭，平也。皋，水边之地。），靡不被筑（靡：无。被（pí，皮）筑：筑地使其平坦。）。掩以绿蕙，被以江离（掩：覆盖。绿：通“菉”，草名。被：覆盖。），糅以蘼芜（糅：间杂。），杂以流夷（流夷：或作“留夷”，香草名。）。尃结缕（尃：同“布”。布满。结缕：多年蔓生草名，形似茅草。），欑戾莎（欑：丛聚在一起。戾莎：通“莎”，深绿色的莎草。），揭车衡兰（揭车：香草名。衡：杜衡，香草名。），稿本射干（稿本：香草名。射干：香草名。）。茈姜蘘荷（茈姜：初生的嫩姜。蘘荷：即“阳藿”，姜科，多年生草本植物，夏季开淡黄色花。），葴橙若荪（葴：草名，即酸浆草，开小白花，叶苦可食用。橙：通“灯”，灯笼草。又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持”，颜师古以为“符”字之误，符即鬼目。若：杜若，香草名。荪：香草名。）。鲜枝黄砾（鲜枝：香草名，或名橪支、焉支、燕支，可染红色。黄砾：通“黄”，其根可作染料用。），蒋芧青薠（蒋：草名，即孤蒲草，或称茭。芧：即橡实。一说读“住”音，释为“三棱草”。青薠：草名。）。布濩闳泽（布濩：遍地散布。闳：通“宏”，广大。泽：沼泽地。），延曼太原（延曼：蔓延。太原：广阔的原野。）。丽靡广衍（丽靡：相连不绝。广衍：广泛伸展。），应风披靡（披靡：草木倒伏。）。吐芳扬烈（扬烈：散发浓烈的香味。），郁郁斐斐（郁郁：香味浓郁。斐斐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菲菲”，香味扩散的样子。）。众香发越，肸布写（肸（xīxiǎng，稀响）：指香气四溢，侵人心脾。按王先谦《汉书补注》曰：“此赋‘肸布写’及《文选·吴都赋》‘芬馥肸’皆谓香气四达而入人心……灵感通微之意也。”王说是。写：通“泻”，宣泄。），苾勃（（yèai，夜爱）：香气散发。苾（bì，必）勃：香气浓郁。）。

“于是乎周览泛观，瞋盼轧沕（瞋盼：睁大眼睛观望。轧沟：分辨不清楚。），芒芒恍忽（芒芒：通“茫茫”，广阔的样子。恍忽：通“恍惚”，隐约看不清的样子。）。视之无端，察之无崖。日出东沼（东沼：指上林苑东边的池沼。），入于西陂（西陂：上林苑西边的池沼。）。其南则隆冬生长（隆冬：严寒的冬天。），踊水跃波（踊水：奔腾的流水。）；兽则旄獏犛（：兽名，即单峰驼。旄：旄牛。獏：兽名，形似熊。犛：牦牛，长尾，黑色，产于西南边疆。），沈牛麈麋（沉牛：即水牛。麈：驼鹿，似鹿而大。），赤首圜题（赤首：古兽名。圜题：通“圆题”，即“圆蹄”，似鹿的兽名。），穷奇象犀（穷奇：怪兽名，似牛，生蝟毛，鸣声如狗吠。象犀：大象和犀牛。）。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（含冻：指河水冻结。），涉冰揭河（揭河：撩起衣裳过河。）；兽则麒麟角（角：兽名，似猪，生角，兽走。），騨騱橐駞（橐駞：即骆驼。），蛩蛩騨騱（蛩蛩：传说中似马的兽名。騨騱：一种野马名，毛色青黑，生有白鳞，文如鼍鱼。），駃騠驴骡（駃騠：骏马名。）。

“于是乎离宫别馆（离宫：古代皇帝临时居住的行宫。别宫：皇帝正宫以外的宫室。），弥山跨谷（弥山：满山。跨谷：横跨溪谷。）。高廊四注（高廊：供人们行走的走廊。四注：犹言“四匝”，四方围绕之意。），重坐曲阁（重坐：两层的楼。曲阁：空中的阁道曲折相连。）。华榱璧珰（华榱：绘花的屋椽子。璧珰：璧玉装饰的瓦珰。筒瓦的前端称珰。），辇道属（辇：此指帝王乘坐的车。属：相连不绝的样子。），步周流（步：即步檐，可以步行的长廊。周流：周游。），长途中宿（中宿：中途住宿，此言长廊极长，一天走不完，需于中途过夜。）。夷嵏筑堂（夷：削平。嵏：本为山名，此指高耸的山（见颜师古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注）。），累台增成（累台：重叠的高台。增成：通“层成”，犹言“层层”。一层曰一成。）。岩突洞房（岩突：山岩底部。按《释名》：“突，幽也。”《正字通》：“突，深也。又隐暗处。”洞房：幽深的房室。此指由山岩底部潜通于上部台榭的房室。），俯杳眇而无见（杳眇：遥远的样子。），仰攀橑而扪天（橑：屋莳椽子。扪：摸。）。奔星更于闺闼（奔星：流星。更：经过。闺、闼：皆为宫中小门。），宛虹拖于楯轩（宛虹：弯曲的虹。拖：加于其上。楯：栏杆。轩：窗板。）。青虯蚴蟉于东箱（青虯：传说中有角的龙。蚴蟉：龙身蜿曲的样子。东箱：正室东面的侧室。箱，通“厢”。），象舆婉蝉于西清（象舆：用大象驾御的车子。婉蝉：蜿蜒行走的样子。西清：西厢房的清静之处。）。灵圉燕于闲观（灵圉：众神的统称。燕：闲居休息。闲观：清闲的馆舍。），偓佺之伦暴于南荣（偓佺：仙人名，传说他吃松子，身上长毛，方眼，善走。伦：类。暴：同“曝”。晒。南荣：南檐。屋檐两头翘起的部分称“荣”。）。醴泉涌于清室（醴泉：甘甜的泉水。清室：清静之室。），通川过乎中庭（通川：流动的河水。中庭：院子。）。槃石裖崖（槃石：磐石，巨大的石头。裖崖：整顿池水之涯。），嵚岩倚倾（嵚岩：高险的样子。倚倾：参差不齐的样子。），嵯峨磼礏（磼礏：山势高峻的样子。），刻削峥嵘（刻削：指山形奇特，如同雕刻过一样。）。玫瑰碧琳，珊瑚丛生（珊瑚：珊瑚树。）。瑉玉旁唐（瑉：似玉的美石。旁唐：犹言“磅礴”，广大的样子。），瑸斒文鳞（瑸斒：玉石的花纹。）。赤瑕驳荦（赤瑕：赤玉。驳荦：指玉石文采交错的样子。），杂臿其间（臿：通“插”。），垂绥琬琰（垂绥：美玉名。琬琰：美玉名。），和氏出焉（和氏：和氏璧，春秋时代楚国卞和所得的美玉，是当时最珍贵的宝物之一。）。

“于是乎卢橘夏孰（卢桔：桔树的一种，秋天结实，次年二月渐变青黑色，至夏始熟，其核变黑，故名为卢（黑色）桔。孰：同“熟”。），黄甘橙楱（黄甘：即黄柑，桔类水果。橙：柚子。楱（còu，凑）：桔类水果，皮有皱纹，故又名皱子。），枇杷橪柿（橪：酸小枣。），楟厚朴（楟：山梨。：树名，苹果类的水果。厚朴：树名，皮很厚，故又名“重皮”。开红花，结青实，四季不落叶。），梬枣杨梅（梬枣：即羊枣，似柿子而小。），樱桃蒲陶（蒲陶：即“葡萄”。），隐夫郁棣（隐夫：树名，即常棣，其果实名山樱桃。或释为“马失草”（见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引何焯说）。郁棣：即唐棣，或称“郁李”，落叶灌木，果实紫赤色，有酸味。），榙荔枝（榙：树名，果实似李子。），罗乎后宫，列乎北园（北园：北边的果园。）。丘陵（：通“迤”，绵延。），下平原，扬翠叶（扬：摆动。），杌紫茎（杌：通“扤”，摇动。按《说文》：“扤，动也。”），发红华（发：犹“开”。华：同“花”。），秀朱荣（荣：花。），煌煌扈扈（煌煌：光彩很盛的样子。扈扈：光彩繁盛的样子。），照耀巨野（巨野：广阔的原野。）。沙棠栎槠（沙棠：水果名，即沙果。栎：橡实。槠（zhū，朱）：树名，其实如橡实而圆。），华氾檘栌（华：即桦树。氾：通“枫”。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、《文选·上林赋》皆作“枫”。是，“枫”即枫树。檘（píng，平）：同“枰”，即银杏树。栌：树名，即黄栌树，落叶乔木。），留落胥馀（留落：石榴（高步瀛说）。或以为是“刘杙”（钱大昕《二十二史考异》），树名。胥馀：即椰子树（《史记索隐》引司马彪说）。或释为棕榈树（《史记集解》引郭璞说）。），仁频并闾（仁频：槟榔树。并闾：棕榈树。），欃檀木兰（欃檀：即檀树。），豫章女贞（女贞：即冬青树。），长千仞，大连抱（大连抱：形容树干粗大，必须数人才能合抱过来。），夸条直畅（夸：通“荂（fū，夫）：花。按《尔雅》郭璞注曰：“今江东呼华（花）为荂。”条：枝条。直畅：指花和枝生长得很舒展畅达。），实叶茂（葰：通“峻”，高大。此指果实大。），攒立丛倚（攒（cuán，阳平“撺”）：聚积。），连卷累佹（连卷：同“连蜷”，指树枝相连蜷曲的样子。累佹：累积、重叠。此指树枝交叉生长，相依重叠。），崔错癹骫（崔错：繁茂交错。癹骫（bá wěi，拔委）：树枝盘纡纠结的样子。），阬衡閜砢（阬衡：形容树木树干高举横出的样子。阬，通“抗”。閜砢（ě luǒ，裸）：形容树枝相倚相扶的样子。），垂条扶於（扶於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及《文选·上林赋》皆作“扶疏”。是，即树枝四散伸展的样子。），落英幡（落英：坠落的花朵。英，花。幡（fān sǎ，帆撒）：飞扬的样子。），纷容萧（纷容：繁茂硕大的样子。萧：草木高茂的样子。），旖旎从风（旖旎（yǐnǐ，椅你）：婀娜多姿的样子。从风：犹言随风。），浏莅卉吸（浏莅（lì，利）：风吹草木所发出的凄清声。卉吸：风吹草木声。或释为风声迅速。），盖象金石之声，管龠之音（金石：指钟磐等乐器。龠（yuè，月）：乐器名，管状，三孔。）。柴池茈虒（柴池：参差不齐。茈虒（cǐzhì，此志）：不齐的样子。），旋环后宫（旋环：环绕。），杂遝累辑（杂遝（tà，踏）：杂乱众多的样子。辑：通“集”。），被山缘谷（被山：草木遍布山野。被，覆盖。缘谷：沿着山谷。），循阪下（循：沿着。阪：山坡。：低湿之地。），视之无端，究之无穷（究：探求。）。

“于是玄猿素雌（玄猿：黑猴。素雌：白色的雌猴。），蜼玃飞鸓（蜼（wèi，喂）：一种仰鼻长尾的猿猴。玃（jué，决）：一种大猴子。飞鸓：小飞鼠。），蛭蜩蠼蝚（蛭：一种能飞的兽。蜩：兽名，生于西方深山，毛色如猴，能爬高树。蠼蝚：猕猴。），胡豰蛫（胡：一种似猴的兽。豰：一种象狗的野兽。蛫：一种猿类动物。），栖息乎其间；长啸哀鸣，翩幡互经（翩幡：犹“翩翩”，原指鸟上下飞翔，此指猿轻捷跳跃的样子。互经：相互往来。），夭蟜枝格（夭蟜：猴子在树上共同戏婴的姿态。枝格：通“枝（gé，格）”，即枝柯，树枝。），偃蹇杪颠（偃蹇：屈曲宛转的样子。杪颠：树梢顶端。）。于是乎隃绝梁（隃：通“逾”，越过。绝梁：断桥。），腾殊榛（腾：飞跃而过。殊榛：奇异的丛林。按《广雅·释木》曰：木丛生曰榛。”），捷垂条（捷：通“接”，接待。），踔稀间（踔（chuō，戳）：稀间：稀枝疏条的间的空隙。），牢落陆离（牢落：形容野兽奔走散漫的样子。陆离：参差不齐的样子。），烂曼远迁（烂曼：散乱的样子。）。

“若此辈者数千百处。嬉游往来，宫宿馆舍，庖厨不徙（宫宿：在离宫过夜。舍馆：在别馆住宿。），后宫不移，百官不备。

“于是乎背秋涉冬，天子校猎（背秋涉冬：从秋到冬。校猎：先设栅栏，把野兽赶入其中，然后猎取。）。乘镂象（镂象：以象牙镶饰的车。），六玉虯（玉虯：传说中的白色的无角龙。），拖蜺旌（拖：曳。蜺旌：同“霓旌”，此指五彩之旗。），靡云旗（靡：通“麾”，挥动。），前皮轩（皮轩：蒙着虎皮的车。），后道游（道游：即导游。古天子出外，前有道车五辆，游车九辆，为前导。）；孙叔奉辔（孙叔：古代善御车者。奉辔：手执马缰绳驾车。），卫公骖乘（卫公：卫庄公，古代善御者。或释为汉武帝时的卫青。骖乘：古代在车右陪乘的武士。），扈从横行（扈从：即护从，侍卫天子的人。横行：不循正道而行。），出乎四校之中（四校：指校猎时的四面栅栏。）。鼓严薄（鼓：击鼓。严簿：森严的卤簿。按天子出外时，为其护卫的仪仗队称卤簿。），纵獠者（纵：放纵。），江河为阹（阹：指行猎时遮拦禽兽的栅栏。），泰山为橹（泰山：即大山，非东岳泰山。橹：望楼。），车骑雷起，隐天动地（隐：雷震声。），先后陆离，离散别追（别追：分别追逐。），淫淫裔裔（淫淫、裔裔：皆为络绎行进的样子。），缘陵流泽（缘：沿着。流泽：顺着沼泽。），云布雨施。

“生貔豹（生：活捉。貔：猛兽名，似虎。），搏豺狼，手熊罴（手：用手击杀。），足野羊，蒙鹖苏（蒙：戴。鹖苏：鹖尾。此指饰有鹖尾的帽子。鹖是一种似雉的鸟。苏，尾。），绔白虎（绔白虎：穿着有白虎图案的裤子。绔，通“袴”。裤子。），被豳文（被：通“披”，穿。豳文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与《文选·上林赋》皆作“斑文”，指有斑文的衣服。），跨野马。陵三嵏之危（陵：登上。三嵏：三山并峙的山。危：指山的最高点。），下碛历之坻（碛历：山坡不平的样子。坻：山坡。）；陖赴险（：同“径”，直往。陖：山高而陡。），越壑厉水（厉：连衣过河。）。推蜚廉（推：排击。蜚廉：同“飞廉”，古名，鸟身鹿头。），弄解豸（弄：以手摆布。解豸：传说中的兽名，似鹿，一角。解，通“獬”。），格瑕蛤（格：击杀。瑕蛤：猛兽名。），鋋猛氏（鋋（chán，馋）：铁把小矛。此指用矛刺杀。猛氏：兽名，如熊而小，毛浅而有光泽。），罥騕褭（罥（juàn，绢）：挂。此指用绳索绊取野兽。騕褭（yǎo niǎo，咬鸟）：古把马名。），射封豕（封豕：大野猪。封，通“丰”。）。箭不苟害（苟害：任意伤害。），解脰陷脑（解：分解。脰（dòu，豆）：颈项。）；弓不虚发，应声而倒。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（裴回：通“徘徊”。），翱翔往来，睨部曲之进退，览将率之变态（睨：注视。部曲：指士卒的行伍。率：通“帅”。）。然后浸潭促节（浸潭：渐进之意。促节：加快步伐，由缓渐疾。），儵夐远去（儵（shū，书）：同“倏”，通“倏（shū，书）”，疾速、长远之意。敻：远。）。流离轻禽（流离：指用网捕捉禽鸟，使其困苦而无所逃。），蹴履狡兽（蹴（cù，促）履：践踏。狡：轻捷。）。白鹿，捷狡兔（捷：迅速获取。）。轶赤电（轶：超越。赤电：赤色电光。），遗光辉（遗：遗留在后边。光耀：指赤电的光芒。）。追怪物，出宇宙。弯繁弱（繁弱：古代良弓名。），满白羽（满：指把弓弦拉到最大限度。白羽：指箭而言。），射游枭（枭：枭羊，即狒狒。），栎蜚虡（栎：通“（qiào，窍）”，从旁击打。蜚虡：传说中的神兽名。）。择肉后发（择肉后发：先选择肉肥的鸟兽，然后发箭必中。），先中命处。弦矢分，艺殪仆（艺：射的，即今之箭靶。殪（yì，义）：一箭射死。仆：向前倒地。）。九九藏书

“然后扬节而上浮（扬节：举起旌节。或释“节”为鞭。），陵惊风（陵：乘。惊风：疾风。），历骇飙（历：经。骇飙：狂风。）。乘虚无（虚无：指天空。），与神俱。辚玄鹤（玄鹤：黑鹤。），乱昆鸡（昆鸡：即鹍鸡。），遒孔鸾（遒：迫近。此指迫近而捕捉。孔鸾：孔雀、鸾鸟。），促鵔（促：义同“遒”，近。），拂鹥鸟（拂：击。鹥（yī，衣）：鸟名，凤属。），捎凤皇（捎：通“箾（shòu，朔）”，以竹竿击打。）“捷鸳雏，掩焦明。”（焦明：凤凰类的鸟名。）。

“道尽涂殚（涂：同“途”。殚：尽。），回车而还。招摇乎襄羊（招摇：逍遥。襄羊：即“徜徉”，自由往来的样子。），降集乎北纮（降集：停留之意。北纮（hóng，洪）：北方。此指上林苑中的极北之地。）。率乎直指（率乎：一直前行的样子。直指：一直往前。），乎反乡（（ǎn，俺）：通“奄”，忽然。按《方言》：“奄，遽也。”反：同“返”。乡：帝乡。）。蹷石阙（阙）［关］（蹷：踏上。石关：汉武帝所建的观名。），历封峦（历：经过。封峦：汉武帝所建观名。），过鳷鹊（过：路过。（zhī，支）鹊：汉武帝所建楼观名。），望露寒（露寒：汉武帝所建楼观名。此与前三观皆建于甘泉宫外。）。下棠梨（棠梨：宫名，在甘泉宫东南三十里处。），息宜春（宜春：宫名，在陕西杜县东。），西驰宣曲（宣曲：宫名，在昆明池西。或疑为地名。卷十八《高祖功臣侯者年表》封国国名有“宣曲”，又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有“宣曲任氏”传。即为宫，亦当因地而名。），濯鹢牛首（濯：通櫂（zhào，照），船浆。此指划船。鹢（yì，义）：鸟名。此指船头画着鹢的船。牛首：池名，上林十池之一，在上林苑西边。殆以牛首山而名。）。登龙台（龙台：楼观名，在陕西户县，靠近渭水。），掩细柳（掩：息。细柳：楼观名，在长安县西南，昆明池的南面。）。观士大夫之勤略（勤略：辛勤与收获。或释“略”为智略。），钧獠者之所得获（钧：平均，此指平均分配。或释为“诊”之错字，视也。）。徒车之所辚轹（徒：卒徒。辚轹：践踏辗轧。），乘骑之所蝚若（蹂若：践踏。），人民之所蹈躤（蹈躤：或作“蹈躤”，同“蹈踖（jí，积）”，践踏。）。与其穷极倦（穷极：走投无路。倦：疲惫。），惊惮慑伏（惊惮：惊恐。），不被创刃而死者，佗佗籍籍（佗佗籍籍：形容禽兽尸体交错纵横的样子。），填坑满谷，掩平弥泽（掩：覆盖。平：平原。弥：满。泽：沼泽。）。

“于是乎游戏懈怠，置酒乎昊天之台（昊天之台：高台名。），张乐乎轇之宇（张乐：犹言奏乐。轇：广阔辽远的样子。宇：寰宇。）；撞千石之钟，立万石之钜（石：重量单位，一百二十斤为一石。钜：《文选·上林赋》、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虡”，挂钟的木架。）；建翠华之旗，树灵鼍之鼓。奏陶唐氏之舞（陶唐氏：即尧。相传尧初居于陶，后封于唐，故称其为陶唐氏。），听葛天氏之歌（葛天氏：传说中的远古帝王。《吕氏春秋·古乐》记载道：昔葛天氏之乐，三人操牛尾，投足以歌八阕”。本文的“葛天氏之歌”即指“葛天氏之乐”。）。千人唱，万人和。山陵为之震动，川谷为之荡波。巴俞宋蔡（巴俞：舞名。宋、蔡：古国名，此指宋、蔡的音乐。），淮南于遮（淮南：国名，此指该国的音乐。于遮：曲名。），文成颠歌（文成：县名，其地之人善歌。颠：同“滇”，指今之云南，此指该地之歌曲。）。族举递奏（族举：众乐同时演奏。族，聚集的意思。递奏：轮番演奏。），金鼓迭起，铿鎗铛（铛：鼓声。），洞心骇耳（洞心：犹言“彻心”，心灵受到震动。骇耳：震耳。）。荆、吴、郑、卫之声，《韶》、《濩》、《武》、《象》之乐（韶：舜乐。濩：汤乐。武：周武王之乐。象：周公之乐。以上之乐皆为所谓庙堂之乐，与前言荆吴郑卫的民间音乐不同。），阴淫案衍之音（阴淫案衍：荒淫放纵。淫，放滥。衍，溢。），鄢郢缤纷（鄢、郢：皆楚国地名，此指二地的乐舞。缤纷：舞姿飘逸的样子。），《激楚》结风（激楚：楚国舞乐名，其声高亢激越。结风：形容歌舞激昂急切，可以掀起回风。），俳优侏儒（俳优：杂戏演员。侏儒：身材矮小的杂技艺人。），犹鞮之倡（狄鞮：西方的种族名，即西戎。倡：通“娼”，古代乐妓。），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，丽靡烂漫于前（丽靡烂漫：形容音乐之声美妙动听。），靡曼美色于后（激楚：楚国舞乐名，其声高亢激越。结风：形容歌舞激昂急切，可以掀起回风。）。

若夫青琴宓妃之徒（青琴、宓妃：皆古代神女名。），绝殊离俗，姣冶娴都（绝殊：与众绝然不同。姣冶：美丽。娴都：高雅美丽。）。靓妆刻饬（靓妆：以白粉墨黛妆饰容貌。刻饬：同“刻饰”，用胶刷鬓发，使其整齐熨贴。），便嬛绰约（便嬛（pián xuān，骈宣）：形容女子姿态轻盈美妙的样子。绰约：形容女子体态柔优美丽的样子。），柔桡嬛嬛（柔桡：女子身材苗条柔弱的样子。嬛嬛：当依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嬽嬽”，即“娟娟”，形容女子身材美好。），娬媚姌嫋（娬媚：同“妩媚”。姌嫋（rǎn niǎo，冉鸟）：形容女子体态轻盈细弱。）；抴独茧之褕袘（抴（yè，夜）：拖。独茧：指一个茧所抽出的丝，形容色泽纯正。褕：罩在外边的直襟单衣。袘（yi，义）：衣袖。），眇阎易戌削（眇：细微的样子。阎易：衣服长大的样子。），媥姺徶（媥姺（piān xiān，偏先）：轻盈飘舞的样子。徶（biéxiè，别谢）：衣服飘动的样子。），与世殊服；芬香沤郁（沤郁：香气浓郁。），酷烈淑郁（淑郁：香气清美浓厚。）；皓齿粲烂，宜笑的（宜笑：即“笑”，露齿微笑。的（dìlì，地利）：明亮的样子。）；长眉连娟（连娟：眉毛弯曲细长的样子。），微睇绵藐（睇：斜视。绵藐：远视的样子。）；色授魂与（色授：指女子向别人显露其表情和眼神。魂与：心灵与人相接触。），心愉于侧。

“于是酒中乐酣（酒中：饮酒至半酣状态。），天子芒然而思（芒然：怅惘。），似若有亡。曰：‘嗟乎，此泰奢侈（泰：通“太”。）！朕以览听余间（览听：指处理政事。余间：闲暇。），无事弃日（弃日：虚度时光。），顺天道以杀伐，时休息于此（此：指上林苑。），恐后世靡丽（靡丽：奢侈。），遂往而不反（遂往：沿着奢侈之路走去。遂，循，沿。反，同“返”。），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。’于是乃解酒罢猎（解酒：撤除酒乐。），而命有司曰：‘地可以垦辟，悉为农郊（悉：全。农郊：郊外的农田。），以赡萌隶（赡：供养。萌隶：通“氓隶”，指平民百姓。）；隤墙填堑（隤（tuí，颓）墙：同“颓墙”，推倒围墙。堑：壕沟。），使山泽之民得至焉（山泽之人：犹言乡野之民。焉：于此（指上林苑）。）。实陂池而勿禁（实：满。），虚宫观而勿仞（勿仞：不住不用，令其废弃。仞，满。）。发仓廪以振贫穷，补不足，恤鳏寡，存孤独。出德号（德号：有恩德的号令。），省刑罚，改制度，易服色（易：改变。服色：古代每个王朝所规定的宫室车马祭牲等的颜色。），更正朔（更：改。正朔：指历法。按：“正”指岁首的正月。“朔”指每月初一。）与天下为始。’

“于是历吉日以齐戒（历：选择。齐（zhāi，斋）戒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、《文选》皆作“斋戒”。古人行祭祀之前，为表示虔敬之意，则沐浴更衣，不食荤，不喝酒，称为斋戒。），袭朝衣（袭：穿。朝服：君臣朝会时穿的礼服。），乘法驾（法驾：指天子的车驾。），建华旗，鸣玉鸾，游乎《六艺》之囿（六艺：六经，即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。囿：苑囿。此指书的园地。），骛乎仁义之涂（骛：奔驰。），览观《春秋》之林，射《貍首》（《貍首》：古佚诗篇名。天子行射礼时，奏《貍首》乐章以为节。此与下句实写天子讲求礼法。），兼《驺虞》（兼：连带。《驺虞》：《诗经·召南》中的诗篇名。天子行射礼时演奏此乐章。），弋玄鹤，建干戚，载云（云（hǎn，罕）：本是张设于云天的捕鸟之网，此处指天子出行时所执的一种旗帜。），掩群《雅》（掩：掩捕。群《雅》：指《诗经》中《大雅》与《小雅》诸诗。这句当是喻君广求贤才。），悲《伐檀》，乐《乐胥》（《乐胥》：指《诗经·小雅·桑扈》，其诗中有“君子乐胥，受天之祜”的诗句。汉代郑玄释“胥”为“有才智之名”，“王者乐臣下有才智，知文章，则贤人在位，庶官不旷，政和而民安”（见《毛诗传笺》）。），修容乎《礼》园（修容：修饰容仪。《礼》园：遵行古礼的园地，此句言以《礼》行事，不越规矩。），翱翔乎《书》圃，述《易》道，放怪兽，登明堂（明堂：古代天子接见诸侯、宣明政教、举行各种大典的地方。），坐清庙（清庙：宗庙。），恣群臣，奏得失，四海之内，靡不受获。于斯之时，天下大说，向风而听，随流而化，喟然兴道而迁义（喟然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芔然”，是。芔通“歘”，“歘然”犹“勃然”。），刑错而不用（错：放置不同。）。德隆乎三皇（隆：高。三皇：传说中的上古部落酋长，具体所指不一，一般指伏羲、神农、黄帝。），功羡于五帝（羡：超越。五帝：传说中的五位上古帝王，具体所指不一，一说即伏羲、神农、黄帝、尧、舜。）。若此，故猎乃可喜也。

“若夫终日暴露驰骋，劳神苦形，罢车马之用，抏士卒之精（罢：通“疲”。抏：损耗。精：精力。），费府库之财，而无德厚之恩，务在独乐，不顾众庶（众庶：广大的老百姓。），忘国家之政，而贪雉兔之获，则仁者不由也。从此观之，齐、楚之事，岂不哀哉！地方不过千里，而囿居九百，是草木不得垦辟，而民无所食也。夫以诸侯之细，而乐万乘之所侈，仆恐怕百姓之被其尤也（被：遭受。尤：通“訧”，过错，此指祸害。）。”

于是二子愀然改容（愀然：脸色变动的样子。），超若自失（超若：犹“超然”，惆怅失意的样子。），逡巡避席曰：“鄙人固陋，不知忌讳，乃今日见教，谨闻命矣。”

赋奏，天子以为郎。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，山谷水泉万物，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，侈靡过其实，且非义理所尚，故删取其要，归正道而论之。

相如为郎数岁，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（会：正逢。唐蒙：汉武帝时的番阳令，曾上书开通夜郎，并被任命郎中将，于建元六年（前135），前往夜郎，使夜郎侯多同归汉，其地改设犍为郡，辟道二千余里。略：经略。通：开通。夜郎：古代国名。僰（bó，薄）：古代部族名。），发巴蜀吏卒千人，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（发：征发。转：车运粮食曰转。漕：水运粮食曰漕。），用兴法诛其渠师（用兴法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用军兴法”，即战时的法令制度。渠帅：大帅。），巴蜀民大惊恐。上闻之，乃使相如责唐蒙，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（喻：通“谕”，晓谕。非上意：并非皇上的本意。）。檄曰（檄：古代的一种文体。）：

告巴蜀太守：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（蛮夷：古代中夏人对四方少数民族的通称。自擅：自专其事，自作主张，不服朝廷之命。讨：征伐。），时侵犯边境，劳士大夫。陛下即位（陛下：指汉武帝。），存抚天下（存抚：慰问、安抚。），辑安中国（辑安：和睦安定。）。然后兴师出兵，北征匈奴，单于怖骇，交臂受事（交臂受事：犹言拱手称臣。），诎膝请和（诎：通“屈”。）。康居西域（康居：古代西域国名。在汉宣帝、汉元帝时始与中国交往，司马相如写此《喻巴蜀檄》时，康居尚未来朝中国，言其来朝，乃夸大其词，以张声威。），重译请朝（重译：言西域诸国来汉朝，需穿越许多国家，要辗转翻译，方能通话相交往。），稽首来享（来享：前来向汉朝进贡。）。移师东指，闽越相诛（闽越：我国古代东南地区的种族名，也是战国后期的国名。汉高祖五年（前190），封驺无诸为闽越王，自此以后九十二年间，三代相传，六王执政，其中无诸长子袭位不久被其弟甲所杀，甲又被弟郢所杀，郢被弟余善所杀，内部斗争激烈，残杀相仍，故曰“闽越相诛”。但这些诛杀背后，都有汉王朝与闽越间的政治背景，如汉武帝建元六年（前135），闽越王乘南越王赵佗去世之机，发兵相攻。武帝应南越王胡之请，派王恢与韩安国夹击闽越，闽越王郢之弟余善乘机杀郢降汉，故曰“移师东指、闽越相诛。”详见卷一百一十四《东越列传》，参见一百一十三《南越列传》。）。右吊番禺（吊：至。番禺：古地名，为南越的都城，故这里的番禺就是南越的代称。据卷一百一十三《南越列传》记载，闽越袭击南越被汉王朝阻止后，汉王朝派庄助谕意南越王胡，胡派太子婴齐至长安“入宿卫”。这里的“太子入朝”当指此事。），太子入朝。南夷之君，西僰之长，常效贡职（效：呈献。贡职：当贡献的赋税。），不敢怠堕，延颈举踵，喁喁然皆争归义（喁（yóng，阳平“拥”）喁：众人景仰归向的样子。归义：附归于仁义者、即归附汉王朝。），欲为臣妾，道里辽远，山川阻深，不能自致（自致：亲自表示其心意。），夫不顺者已诛，而为善者未赏，故遣中郎将往宾之（中郎将：此指唐蒙。宾之：以礼相待，使其安然归附。），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，以奉币帛，卫使者不然（卫使者：保护唐蒙。不然：犹“不虞”。意外的事情。），靡有兵革之事，战斗之患。今闻其乃发军兴制，惊惧子弟，忧患长老。郡又擅为转粟运输，皆非陛下之意也。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（当行者：指应当被征发的人。或：有的人。自贼杀：自相残杀。），亦非人臣之节也。

夫边郡之士，闻烽举燧燔（烽举燧（suì，岁）燔（fán，凡）：烽烟点燃起来。烽燧为古代边防的警报设备，边塞遇到敌人侵扰，则在高台上烧柴以示警，夜晚点燃的火称“燧”，白天称“烽”。《索引》引韦昭曰：“烽，东草置之长木之端，如絜皋，见致则烧举之。燧者，积薪，有难则焚之。烽主昼，燧主夜。”从敦煌等地古烽火台遗地所发现的实物，可证韦说是。），皆摄弓而驰（摄弓：张弓待射。），荷兵而走（荷兵：扛着兵器。走：奔跑。此指冲向战场。），流汗相属（属：连。），唯恐居后；触白刃，冒流矢，义不反顾，计不旋踵（旋踵：旋转脚跟，意谓向后逃跑。），人怀怒心，如报私仇。彼岂乐死恶生，非编列之民（编列之民：名字编入户籍之民。），而与巴蜀异主哉？计深虑远，急国家之难，而乐尽人臣之道也。故有剖符之封（剖符之封：指重大的封赏。符本是信物，一剖为二。古代分封功臣，朝廷与被封者各执其半，以为凭证。），析珪而爵（析珪：即“析圭”，分颁玉珪，赏赐爵位（见王先谦《汉书补注》）。按：圭本是古代长条玉器名，诸侯所执，当做守邑的信物。），位为通侯（通侯：即列侯，汉代爵位之一。），居列东第（东第：即甲第，最好的住宅。因在京城之东，故曰东第。）。终则遗显号于后世，传土地于子孙，行事甚忠敬，居位甚安佚（佚：通“逸”。），名声施于无穷（施（yì，义）：延续，传续。），功烈著而不灭。是以贤人君子，肝脑涂中原，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。今奉币役至南夷（役：徭役。），即自贼杀，或亡逃抵诛（抵：至于。），身死无名，谥为至愚，耻及父母，为天下笑。人的度量相越（越：远离。），岂不远哉！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，父兄之教不先，子弟之率不谨也，寡廉鲜耻，而俗不长厚也（长厚：淳厚。）。其被刑戮（被：遭。），不亦宜乎！

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，悼不肖愚民之如此（悼：哀伤。遣：派。），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（信使：使者。按：古代也称使者为信。），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（因：趁机。数（shǔ，蜀）：数落，指责。），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（让：责备。三老：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长官。孝弟：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官员。）。方今田时，重烦百姓（重烦：一再烦扰。），已亲见近县，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，檄到，亟下县道（亟：急。道：居有蛮夷的县称道。），使咸知陛下之意，唯毋忽也（忽：忘。）。

相如还报。唐蒙已略通夜郎，因通西南夷道，发巴、蜀、广汉卒，作者数万人（作者：参加劳动的人。），治道二岁，道不成，，士卒多物故（物故：死亡。），费以巨万计（巨万：万万，即一亿。）。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（用事者：当权者，实指公孙弘。卷一百一十六《西南夷列传》记载公孙弘向汉武帝陈说通西南夷“不便”之事。）。是时邛、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（邛：古代部族名、国名。筰：古代部族名、国名。通：交往。），得赏赐多，多欲愿为内臣妾（内：国内，指汉朝。），请吏（请吏：由汉朝派官吏管辖。），比南夷。天子问相如，相如曰：“邛、筰、冉、駹者近蜀（冉、駹：皆古代部族名、国名。），道亦易通，秦时尝通为郡县，至汉兴而罢。今诚复通，为置郡县，愈于南夷。”天子以为然，乃拜相如为中郎将，建节往使（建节：犹言“立节”。节：符节，古代使者的信物。）。副使王然于、壶充国、吕越人驰四乘之传（传：传车，古代驿站的专车。），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。至蜀，蜀太守以下郊迎，县令负弩矢先驱，蜀人以为宠。于是卓王孙、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。卓王孙喟然而叹，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（尚：配。），而厚分与其女财，与男等同。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。邛、筰、冉、駹、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（斯榆：一作“斯臾”，或作“斯都”，小国名。）。除边关，关益斥（斥：拓广。），西至沫、若水，南至牂柯为徼（沫：河名，即今四川境内的大渡河。若水：即今雅砻江。牂柯：河水名，即今贵州境内的北盘江或说为今之都江、乌江、濛江等）。徼：边塞、边界。），通零关道（零关：即“灵关”，在今四川峨边县南。），桥孙水以通邛、都（孙水：若水的支流，即今之安宁河。都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筰”，是。）。还报天子，天子大说。

相如使时，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，唯大臣亦以为然（唯：通“虽”。）。相如欲谏，业已建之（业已：已经。建：建议。），不敢，乃著书，籍以蜀父老为辞，而已诘难之，以风天子（风：通“讽”，委婉含蓄地劝告。），且因宣其使指（因：趁机。宣：宣示。使指：出使西夷的旨意。），令百姓知天子之意。其辞曰：

汉兴七十有八载，德茂存乎六世（德茂：德行丰厚。六世：六代君王，即汉高祖、惠帝、高后、文帝、景帝、武帝。），威武纷纭（纷纭：盛多的样子。），湛恩汪（湛恩：长久的恩德。湛，通“沉”。汪：深广的样子。），群生澍濡（群生：众生，一切生物。澍：本义为时雨，引申为沾湿、滋润之意。濡：湿润，浸渍。），洋溢乎方外（方外：国外。）。于是乃命使西征（征：征讨。），随流而攘（攘：通“让”，退却。），风之所被（被：加于其上。此指风吹万物。），罔不披靡（罔：通“无”。披靡：随风倒下。）。因朝冉从駹，定筰存邛，略斯榆，举苞满（举：攻取。苞满：古部族名。），结轶还辕（结轶：车辙相旋，谓车马往来络绎不绝。轶：通“辙”。还辕：掉转车头往回返。），东乡将报，至于蜀都。

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（耆老：古称六十者为耆，七十者为老，此泛指年高者。荐绅：通“搢绅”，本义为高官的服饰，即“搢笏而垂绅带”（见《晋书·舆服志》），此指高官。搢：插。），俨然造焉（俨然：庄严恭敬的样子。造：访问。焉：之，代指使者，即相如。）。辞毕，因进曰：“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，其义羁縻勿绝而已（羁縻（mí，米）：束缚。）。今罢三郡之士（羁縻（mí，米）：束缚。），通夜郎之涂，三年于兹，而功不竟（兹：此。功：事。竟：最后完成。），士卒劳倦，万民不赡（赡：丰足。）。今又接以西夷，百姓力屈，恐不能卒业（卒业：完成任务。），此亦使者之累也（累：负担。），窃为左右患之。且夫邛、筰、西僰之与中国并也，历年兹多，不可记已。仁者不以德来，强者不以力并（并：合并。），意者其殆不可乎（殆：恐怕。）！今割齐民以附夷狄（齐民：良好之民。按：齐，通“”，好。附：增益。），弊所恃以事无用（弊：疲困。所恃：所依靠者，指编户良民。无用：指西夷之人。），鄙人固陋，不识所谓。”

使者曰：“乌谓此邪（乌：何。邪：通“耶”。）？必若所云（若：如。），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（变服：改变服饰的习俗。化俗：变化风俗习惯。）。余尚恶闻若说（尚：通“常”。恶：讨厌。若：此。）。然斯事体大（斯：此。事体：事情。），固非观者之所觏也（觏（gòu，构）：遇见。）。余之行急，其详不可得闻已，请为大夫粗陈其略。

“盖世必有非常之人（非常：超越一般。），然后有非常之事；有非常之事，然后有非常之功。非常者，固常〔人〕之所异也。故曰非常之原（原：开始。），黎民惧焉；及臻厥成（臻：至。厥：其。），天下晏如也（晏如：犹“晏然”，安乐太平的样子。）。

“昔者鸿水浡出（鸿水：大水。鸿，通“洪”。浡（bó，博）出：大水涌出。），氾滥衍溢（衍溢：漫延四散。），民人登降移徙，崎岖而不安（崎岖：形容山路不平，也形容心情不安宁。）。夏后氏戚之（夏后氏：指夏禹。戚：忧伤。），乃堙鸿水（堙：堵塞。），决江疏河，漉沈赡灾（漉沈：分散深水。漉：分。沈：深。赡灾，使水灾安定下来。赡，通“憺”。安。），东归之于海，而天下永宁。当斯之勤（当：承受。按《玉篇》：“当，任也。”《字汇》：“当，承也。”勤：苦。），岂唯民哉。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，躬胝无胈（躬：身体。胝：脚掌上的厚皮。胈：人体上的白肉。），肤不生毛。故休烈显乎无穷（休烈：美好的功业。休：美。），声称浃乎于兹（声称：声望，名誉。浃（jiā，夹）：通“彻”。）。

“且夫贤君之践位也（践位：登极为君。），岂特委琐握龊（特：仅仅。委琐：细微琐碎。握龊：气度偏狭，谨小慎微。），拘文牵俗，循诵习传（拘文：被规章制度所拘束。循诵习传：因循旧习。），当时取说云尔哉（取说：通“取悦”。）！必将崇论闳议（崇论闳议：崇高的议论。此指见解高远。闳：宏大。），创业垂统，为万世规。故驰骛乎兼容并包（兼容并包：犹今言“兼容并蓄”，言其胸襟阔大，气度非凡。），而勤思乎参天贰地（参天贰地：与天地并列。此极言功德之高。）。且《诗》不云乎（《诗》：指《诗经·小雅·北山》。）：‘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；率土之滨（率：循，沿。滨：边界。“率土之滨”即四海之内，全中国之意。），莫非王臣。’是以六合之内（六合：天地四方，即天下之意。），八方之外（八方：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东南、东北、西南、西北。），浸浔衍溢（浸浔：逐渐。），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，贤君耻之。今封疆之内，冠带之伦（冠带之伦：泛指文武官员。），咸获嘉祉（咸：全。嘉祉，：欢乐幸福。按《礼记·礼运》郑玄注：“嘉，乐也。”《尔雅·释诂》：“祉，福也。”），靡有阙遗矣（阙遗：通“缺遗”，遗漏、缺少。）。而夷狄殊俗之国，辽绝异党之地（辽绝：遥远隔绝。异党：不是同一族类，即不是一个民族。），舟舆不通，人迹罕至，政教未加，流风犹微。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（内（ná，纳）：通“纳”，接纳。），外之则邪行横作（外：排除于外。斜行横作：行为不正，不做好事。），放弑其上（放：放逐。弑：古代臣杀君、子杀父称弑。）。君臣易位，尊卑失序，父兄不辜（不辜：无罪。此指无罪被杀。），幼孤为奴，系累号泣（系累：綑绑。），内向而怨，曰：‘盖闻中国有至仁焉，德洋而恩普（洋：盛多，广大。按《尔雅》：“洋，多也。”），物靡不得其所，今独曷为遗已’。举踵思慕，若枯旱之望雨。盭夫为之垂涕（盭（lì，利）夫：同“戾夫”，凶暴之人。），况乎上圣，又恶能已（恶（wù，物）：何。已：止。）？故北出师以讨强胡，南驰使以诮劲越（诮（qiào，窍）：责备。）。四面风德，二方之君鳞集仰流（二方：指西夷与南夷。鳞集：游鱼聚集一处。仰流：仰承流水。），愿得受号者以亿计。故乃关沫、若（关：关塞。），徼牂柯，镂零山（镂：凿通。），梁孙原（粱：桥，此指架桥。原：同“源”，源头。）。创道德之涂，垂仁义之统。将博恩广施，远抚长驾（远抚：对边远之民要加以安抚。长驾：对边远之民也要驾驭控制。按《广韵》：“长，远也。”），使疏逖不闭（逖：远。闭：关闭，此指蔽塞。），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，以偃甲兵于此（偃：休止。），而息诛伐于彼。遐迩一体，中外提福（提：通“禔（zhī，支）”，安宁。），不亦康乎（康：安乐。）？夫拯民于沉溺，奉至尊之休德（至尊：指皇帝。休德：美德。），反衰世之陵迟（反：同“返”，此指挽救。陵迟：衰败。），继周氏之绝业，斯乃天子之急务也。百姓虽劳，又恶可以已哉？

“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（勤：劳苦。），而终于佚乐者也（佚：通“逸”。）。然则受命之符，合在于此矣（符：符命。古人迷信，宣传帝王授命天帝之命而为君，必有祥瑞（符）出现。合：正。此：指通西南夷之事。）。方将增泰山之封（方：正。封：封禅。），加粱父之事（粱父：山名，在泰山脚下。），鸣和鸾，扬乐颂（和鸾：车铃。扬：飞扬。乐：音乐。颂：颂歌。），上咸五（咸：同。五：五帝。），下登三（登：加。三：三王。）。观者未睹指（指：旨意。），听者未闻音，犹鹪明已翔乎寥廓（鹪明：一种状如凤凰的大鸟。寥廓：指空阔的天空。），而罗者犹视乎薮泽（罗者：拿罗网捕鸟的人。薮：无水的湖。泽：沼泽。）。悲夫！”

于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怀来而失厥所以进（芒然：通“茫然”，失意的样子。怀来：来意。厥：其。所以进：用来进谏的话。），喟然并称曰：“允哉汉德（允：诚信。），此鄙人之所愿闻也。百姓虽怠，请以身先之。”敞罔靡徙（敞罔：通“怅惘”，失意的样子。靡徙：自动退避。），因迁延而辞避。

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（受金：接受钱财贿赂。），失官。居岁余，复召为郎。

相如口吃而善著书。常有消渴疾（消渴疾：病名，即今之糖尿病。）。与卓氏婚，饶于财。其进仕宦，未尝肯于公卿国家之事（与：参与。），称病闲居，不慕官爵。常从上至长杨猎（常：通“尝”。曾经。上：皇上。长杨：即长杨宫，在今陕西周至东南三十里。）。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，驰逐野兽，相如上疏谏之。其辞曰：

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，故力称乌获（乌获：战国时秦国大力士，能举千钧重物。），捷言庆忌（捷：敏捷。庆忌：春秋时吴王僚的儿子，善于射箭。），勇期贲、育（期：期望。贲：孟贲，古代勇士，“水行不避蛟龙，陆行不避豺狼，发怒吐气，声响动天。”（颜师古《汉书注》）育：夏育，古代勇士。）。臣之愚，窃以为人诚有之，兽亦宜然。今陛下好陵阻险（陵：登。），射猛兽，卒然遇轶材之兽（卒然：通“猝然”，忽然。轶材：指轻捷超群的野兽。），骇不存之地（骇：马受惊，此指兽狂暴进犯。不存：毫无戒备。），犯属车之清尘（属车：随从帝王出行的车队。清尘：尊称天子车驾所泛起的尘土，此指代天子的车驾。），舆不及辕，人不暇施巧，虽有乌获、逢蒙之伎（逢蒙：夏代善于射箭者。伎：通“技”，技巧。），力不得用，枯木朽株尽为害矣。是胡越起于毂下（胡、越：胡人，越人，比喻野兽。毂下：辇毂之下。），而羌夷接轸也（羌夷：羌人与夷人，喻野兽。轸：车后横木，此指车驾。），岂不殆哉！虽万全无患，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。

且夫清道而后行，中路而后驰（中路：道路中央。），犹时有衔橛之变（衔：勒马口的铁具。橛：车轴钩心。），而况涉乎蓬蒿，驰乎丘坟，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，其为祸也不亦难矣！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，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，臣窃为陛下不取也。

盖明者远见于未萌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。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（忽：忘记，忽视。）。故鄙谚曰“家累千金，坐不垂堂（垂堂：指房前室靠近屋簷之处。此言家中有钱之人不坐在垂堂之处，以防屋瓦忽坠致死。）”。此言虽小，可以喻大。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。

上善之。还过宜春宫，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（奏：进献。二世：秦二世。行失：行事的过失。）。其辞曰：

登陂阤之长阪兮（陂阤：倾斜不平的样子。阪：山坡。），坌入曾宫之嵯峨（坌（bèn，笨）：并。曾：通“层”。嵯峨：高峻的样子。）。临曲江之州兮（曲江：即曲江池，故址在今西安市东南方。（qí，奇）：通“碕”，弯曲的岸边。州：同“洲”，水中陆地。），望南山之参差。岩岩深山之谾谾兮（谾谾（hōng，轰）：山谷空深的样子。），通谷豁兮谽谾（豁：山谷大开的样子。谽（hān xiā，酣虾）：一作“谽谺”，山谷空大的样子。）。汩淢噏习以永逝兮（汩（yù，育）：水流疾速的样子。淢：水流快的样子。噏（xī，西）习：水流急的样子。），注平皋之广衍（皋：水边高地。衍：低而平坦之地。）。观众树之塕萲兮，（滃（wēng，翁）萲：茂盛荫蔽的样子。）览竹林之榛榛（榛榛：茂盛的样子。）。东驰土山兮，北揭石濑（揭：提衣涉水。石濑：从沙石上流过的湍急的水。）。弥节容与兮，历吊二世（历：经过。）。持身不谨兮，亡国失势。信谗不寤兮，宗庙灭绝。呜呼哀哉！操行之不得兮，坟墓芜秽而不修兮，魂无归而不食（不食：无人祭享。）。敻邈绝而不齐兮（敻：通“迥”，远。绝：极远之意。不齐：没有边际。），弥久远而愈佅（佅：通“昧”，暗。）。精罔阆而飞扬兮（罔阆：同“魍魉”；古代传说中的怪物。），拾九天而永逝（拾：通“涉”，经过。）。呜呼哀哉！

相如拜为孝文园令（孝文园令：即汉文帝之陵的陵园令。陵园令是掌管陵园扫除之事的小官。）。天子即美子虚之事，相如见上好仙道，因曰：“上林之事未足美也，尚有靡者（靡：靡丽。）。臣尝为《大人赋》，未就，请具而奏之。”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（传：相传。），形容甚臞（臞（qú，渠）：清瘦。），此非帝王之仙意也，乃遂就《大人赋》。其辞曰：

世有大人兮，在于中州（大人：指君王。中州：中国。）。宅弥万里兮（弥：布满。），曾不足以少留。悲世俗之迫隘兮（迫隘：胁迫困厄。），朅轻举而远游（輵：离去。举：飞。）。垂绛幡之素蜺兮（垂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乘”。是。绛幡：红色旗幡。素蜺：白色的副虹。），载云气而上浮。建格泽之长竿兮（格泽：状如烟火的云气。），总光耀之采旄（总：拴结。旄：古人旗竿头上常以旄牛尾做装饰。）。垂旬始以为兮（旬始：星名，位于北斗星旁。（shān，山）：同“”，古代旌旗上的飘带。），抴慧星而为髾（抴：拉。髾：旌旗上所垂的羽毛。）。掉指桥以偃蹇兮（掉：摇。指桥：随风披靡。偃蹇：逶迤婉转的样子。），又旖旎以招摇（招摇：摇动的样子。）。揽欃枪以为旌兮（欃、枪：皆彗星别名。），靡屈虹而为绸（靡：通“縻”，拴缚。绸：缠绕旗竿的东西。）。红杳渺以眩湣兮（杳渺：深远。眩湣：昏暗无光。），猋风涌而云浮。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（应龙：传说中的有翼能飞的龙。象舆：大象驾的车。蠖（yuè，悦）略：行步进止，如尺蠖（huò，获）行走那样有尺度。按：尺蠖行进时身体一屈一伸，如用拇指与中指量尺寸一样。逶丽：行步进止的样子。），骖赤螭青虯之蟉蜿蜒（蟉（yōu liú，优刘）：屈曲行动的样子。）。低卬夭蟜据以骄骛兮（骄骛：纵恣之意。），诎折隆穷蠖以连卷（诎折：即“屈折”。隆穷：即“隆穹”，屈折隆起的样子。蠼：龙的形体盘曲的样子。连卷：即“连蜷”，蜷曲的样子。）。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（沛艾：张揖释为“駊騀”，马摇头。此指龙摇头。赳螑：龙伸颈高低起伏而行的样子。仡：举首。佁儗（chìyì，斥义）：停滞不前的样子。），放散畔岸骧以孱颜（放散：放任散慢。畔岸：自我放纵的样子。骧：马头昂起。此指龙头举起。孱颜：不齐。）。蛭踱輵辖容以委丽兮（蛭踱：走路忽进忽退的样子。輵辖：摇目吐舌的样子。一说是摇动的样子。容：颜师古《汉书注》引张揖之说释为“龙体貌”，恐非是。王先谦《汉书补注》引《礼仪·士相见礼》注之说，释为“趋翔”。是。委丽：左右相随。），绸缪偃蹇怵以粱倚（绸缪：王先谦《汉书补注》以为“绸缪”二字有误，当依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蜩缪”，龙首动的样子。怵：恐惧。毚（chuò，绰）：同“（chuò，辍）”似兔而比兔大的青色之兽。粱倚：像屋粱一样互相依靠。）。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（纠蓼：通“纠缭”，缠绕。叫奡（ào，敖）：通“叫嚣”，喧呼。蹋：同“踏”。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踏”。艐：同“届”，到。），蔑蒙踊跃腾而狂趡（蔑蒙：飞扬。趡：奔腾。）。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（莅飒：迅捷飞翔的样子。卉翕：相互追逐。熛：迅疾。），焕然雾除，霍然云消（焕然：明亮的样子。霍然：云雾消散的样子。）。

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（邪：通“斜”。绝：横渡。少阳：东极。太阴：北极。），与真人乎相求（真人：仙人。相求：相互交游。）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（互折：错综曲折。窈窕：深远广大。），横厉飞泉以正东（厉：渡过。飞泉：传说中在昆仑山西南的河谷名。）。悉征灵圉而选之兮（悉：全。征：召来。灵圉：众仙所居之处。此指众仙。），部乘众神于瑶光（部乘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部署”。是。瑶光：北斗星杓头第一星名。）。使五帝先导兮，反太一而从陵阳（五帝：传说中的五位天帝神，即东方青帝灵威仰，南方赤帝赤熛怒，中央黄帝按含枢纽，西方白帝白招拒，北方黑帝叶光纪。皆为帝太皞之属。太一：即太乙，星名，古人以为天之尊神。陵阳：指传说中的仙人陵阳子明。）。左玄冥而右含雷兮（玄冥：相传是辅佐北方黑帝的神名。含雷：传说中天上的造化之神。），前陆离而后潏湟（陆离、潏湟：皆为神名。）。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（厮：役使。征伯侨：传说中的仙人名，即王子侨。羡门：即碣石山上的仙人羡门高。），属歧伯使尚方（属：使。歧伯：传说是黄帝的太医。尚：主持、掌管。方：药方。）。祝融惊而跸御兮（祝融：火神。南方炎帝的辅佐之神。跸：帝王出行时清道戒严。御：防备。），清雾气而后行（雾气：恶气。）。屯余车其万乘兮（屯：聚积。其：有。按裴学海《古书虚字集释》：“其，犹有也。”），綷云盖而树华旗（綷：混合。云盖：以彩云为车盖。）。使句芒其将行兮（句芒：传说是东方青帝的辅佐之神。将行：率领从者。），吾欲往乎南嬉（嬉：游戏。）。

历唐尧于崇山兮（历：经过。崇山：山名，即狄山，传说唐尧葬于其南。），过虞舜于九疑（九疑：山名，即九嶷山，在今湖南南部。相传舜葬于此。）。纷湛湛其差错兮（湛湛：厚重的样子。差错：纵横交错。），杂遝胶葛以方驰（杂遝：重累杂乱的样子。胶葛：杂乱的样子。方驰：并驰。）。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（冲苁：相撞。纷挐（ná，拿）：纷乱的样子。），滂濞泱轧洒以林离（滂濞：通“滂沛”，水大的样子。泱轧：无边无际的样子。林离：通“淋漓”。此指水恣意奔流。）。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（钻：通“攒”，簇积。茏茸：聚合茂盛的样子。），衍曼流烂坛以陆离（流烂：散布。坛：通“啴（tān，贪）”：众盛的样子。陆离：分散参差的样子。）。径入雷室之砰郁律兮（雷室：雷渊，雷神出入之处。砰磷、郁律：皆雷声。），洞出鬼谷之崫礨嵬（洞：通。鬼谷：传说中的谷名，在昆仑山北，为众鬼所居之地。崫（kū，枯）礨（lěi，壘）嵬（huái，怀）：地势不平的样子。）。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（八纮（hóng，洪）：八方极远之地。四荒：四方极远处。），輵渡九江而越五河（九江：指长江。五河：昆仑山流出的五色之河水。）。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（经营：往来。炎火：即“炎火之山”，在“昆仑之邱”以外（见《山海经·大荒西经》）。弱水：传说中的西域水名，在“昆仑之邱”下。），杭绝浮渚而涉流沙（杭：通“（háng，杭）”，方舟（两船相并）。绝：横渡。浮渚：流沙河中的小渚。流沙：沙与水俱流的河。）。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（奄：忽然。总极：通“葱极”，即葱岭山。在今帕米尔高原及昆仑山西部地区的群山，古称葱岭。水嬉：在水中戏玩。），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（灵娲：即女娲。冯夷：即河伯。）。时若萲萲将混浊兮（萲（ài，爱）萲通“暧暧”，昏暗不明的样子。），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（屏翳：雷神。风伯：即风神飞廉。雨师：雨神。）。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（轧沕（fū，夫）、洸忽：皆为恍惚不清的样子。），直径驰乎三危（三危：神话传说中的山名。）。排阊阂而入帝宫兮（排：推开。阊阖：天门。），载玉女而与之归（玉女：传说中的仙女。）。舒阆风而摇集兮（舒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登”。是。阆风：传说中的山名，在昆仑山上。摇：通“嗂”，喜悦。集：停下休息。），亢乌腾而一止（亢：高。乌腾：象乌鸟飞腾一样。一：少许，稍微。）。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（阴山：传说为西王母所居之山，在昆仑以西二千七百里处。），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（西王母：神话传说中的女神。皬（hé，河）然：雪白的样子。）。载胜而穴处兮（载：通“戴”。胜：妇女所戴的首饰。），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（三足乌：三足的青乌，是替西王母取食的鸟。）。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，虽济万世不足以喜（济：成就。）。

回车朅来兮，绝道不周（绝道：绝路。不周：神话传说中的山名，在昆仑山东南。），会食幽都（幽都：北方极远之地。）。呼吸沆瀣〔兮〕飧朝霞（兮）（沆瀣：北方夜半之气。），噍咀芝英兮叽琼华（噍咀：咀嚼。芝英：灵芝的花朵。叽：略食。琼华：琼树之花。传说吃琼花可长生不老。）。侵浔而高纵兮（：（yǐn，引）：通“僸”，仰头。侵浔：通“侵寻”，渐进。），纷鸿涌而上厉（鸿涌：腾耀。厉：疾飞。）。贯列缺之倒景兮（列缺：闪电。倒景：即“倒影”。景，同“影”。），涉丰隆之滂沛（丰隆：云神。滂沛：雨水大。）。驰游道而脩降兮（游道：指游车与导车。脩：长。），骛遗雾而远逝（遗雾：抛开云雾。）。迫区中之隘陕兮（区中：指人世间。），舒节出乎北垠（舒节：缓慢行走。北垠：北极的边际。）。遗屯骑于玄阙兮（遗：留。玄阙：北极之山。），轶先驱于寒门（轶：超越。寒门：天北门。）。下峥嵘而无地兮（峥嵘：深远的样子。），上寥廓而无天（寥廓：空阔。）。视眩眠而无见兮（眩眠：眼睛昏花。），听惝恍而无闻。乘虚无而上假兮（虚无：指空中。假：通“遐”。远。），超无友而独存（无友：即“无有”。）。

相如既奏《大人之颂》，天子大说，飘飘有凌云之气，似游天地之间意。

相如既病免，家居茂陵。天子曰：“司马相如病甚，可往从悉取其书；若不然，后失之矣。”使所忠往（所忠：人名，姓所，名忠。），而相如已死，家无书。问其妻，对曰：“长卿固未尝有书也。时时著书，人又取去，即空居。长卿未死时，为一卷书，曰有使者来求书，奏之。无他书。”其遗札书言封禅事（札：古人用来写字的木片。封禅：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典礼。在泰山上祭天称封，在泰山下的粱父山祭地称禅。），奏所忠。忠奏其书，天子异之。其书曰：伊上古之初肇（伊：发语词。肇：通“肁（zhào，赵）”，开始。），自昊穹兮生民（昊穹：（hào qióng，浩穷）：天。），历撰列辟（历撰：通“历选”，历数。辟（bì，璧）：君王。），以迄于秦。率迩者踵武（率：循。迩：近。踵武：足迹。风声：遗风名声。），逖听者风声。纷纶葳蕤（纷纶葳蕤：纷乱的样子。），堙灭而不称者，不可胜数也。续《韶》、《夏》，崇号谥，略可道者七十二有君。罔若淑而不昌（罔：通“无”，没有谁。若：顺。淑：通“俶”，善。），畴逆失而能存（畴：谁。）？

轩辕之前，遐哉邈乎，其详不可得闻也。五三六经载籍之传（五三：指五帝和三王。籍：典籍。），维见可观也（维：发语词。）。《书》曰“元首明哉，股肱良哉”（《书》：此处二句引文见《尚书·益稷》篇。元首：君王。股肱：大腿与手臂。比喻君王之重要大臣。）。因斯以谈，君莫盛于唐尧，臣莫贤于后稷。后稷创业于唐（唐：指陶唐氏，即尧。周人始祖后稷、曾任尧、舜的农官，教民耕种，使周民的农业生产得以发达，故称其“创业于唐”。），公刘发迹于西戎（发迹：业绩由隐微而显赫。传说后稷曾孙公刘于夏末率周族民众自邰地迁至戎人居住的豳地，相地建屋，开垦荒地，发展水利，奠定了周族兴旺的基础，故曰“发迹于西戎”。），文王改制，爰周郅隆（改制：周代建国之君周文王曾建都丰邑，并改正朔，易服色，变更制度。爰：于是。郅：至。隆：盛。），大行越成（大行：犹“大道”，即太平之道。越：于是。），而后陵夷衰微（陵夷：衰微。），千载无声（无声：没有恶名声。），岂不善始善终哉！然无异端，慎所由于前（无异端：没有别的原因。端：事。所由：通“所猷”，所考虑和规划的事。），谨遗教于后耳。故轨迹夷易（夷易：平坦。），易遵也；湛恩濛涌（濛涌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作“厖洪”，广大。），易丰也；宪度著明（宪度：法度。），易则也；垂统理顺（垂统：将帝王法统传给后世子孙。），易继也。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于二后（襁褓：本是包裹婴儿的小被，此指幼小的周成王。史载周武王死后，其子成王年幼，周公辅佐成王创建了宏伟的业绩，超越了周文王和周武王。崇：高。此指德业高。二后：两位君主：文王和武王。后：君主。）。揆厥所元（揆：量度。厥：其。元：始。），终都攸卒（都：于。攸：所。卒：终。），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（殊尤：特别突出。绝迹：超越一般的业迹。考：比较。今：指汉王朝。）。然犹蹑粱父，登泰山，建显号，施尊名。大汉之德，逢涌原泉（逢涌：盛涌而出。逢：大。原：同“源”。），沕潏漫衍（沕潏（wù jué，物决）漫衍：水盛大的样子。），旁魄四塞（旁魄：通“滂薄”，广被。四塞：四方边塞之地。），云尃雾散（尃（fū，夫）同“”，散布。），上畅九垓（九垓：九重天。），下泝八埏（泝：流向。八埏（yán，延）：八方极远之地。）。怀生之类沾濡浸润（怀生之类：有生命的万物。），协气横流（协气：和气。横流：广泛流布。），武节飘逝（武节：威武之节。飘逝：如风飘疾去。），迩陕游原（迩陕：通“迩狭”。近者。），迥阔泳沫（迥阔：远者。沫：通“末”，末流。），首恶湮没，暗昧昭晰（首恶：带头做恶的人。昭晰：光明。），昆虫凯泽（虫：各种动物。凯泽：通“闿怿”。和乐。），回首面内（面内：指面向汉王朝。）。然后囿驺虞之珍群（驺（zōu，邹）虞：一种传说中的珍贵义兽，其身白质黑纹，不吃生物，只出现在太平盛世。据说武帝元狩元年在建章宫后阁重栎中出现此物，第二年匈奴浑邪王来朝。），徼麇鹿之怪兽（徼：通“邀”，阻截。此指将兽关在栏中。麇鹿：此指白麟。），一茎六穗于庖（（dào，道）：选择。），牺双觡共抵之兽（牺：牺牲。古代祭祀用的牲畜。觡（gé，格）：有分叉的角。抵：通“柢”，树根。此指角根。），获周余珍收龟于岐（周：周朝。余珍：遗留下来的珍宝。此指周王朝遗留下的九鼎之一。收龟：畜养的龟。按王先谦《汉书补注·音义》“以获周馀珍放龟为二事，言宝鼎放龟皆岐周所有，汉并获之。”），招翠黄乘龙于沼（翠黄：即乘黄，也名腾黄，传说中的神马名，“龙翼马身，黄帝乘之而登仙。”（见《集解》引《汉书音义》）一说“指乘龙的颜色既翠而黄。乘龙：即“乘黄”。一说乘（shèng，胜）龙”是四条龙。（见颜师古《汉书注》引张揖说））。鬼神接灵圉，宾于闲馆（接：迎接。灵圉：神仙名。）。奇物谲诡（谲诡：怪异，变化奇特。），俶傥穷变（俶傥：同“倜傥”，卓异、不拘束。穷变：变化无穷。）。钦哉，符瑞臻兹（钦：敬。臻：至。兹：此。），犹以为薄，不敢道封禅。盖周跃鱼陨杭（跃鱼：鱼儿跳跃。陨：落。杭：通“”，船。按《索隐》：“武王渡河，白鱼入于王舟，俯取以燎。”），休之以燎（休：美。之：代指白鱼入舟事。燎：祭天。），微夫斯之为符也（微：微小。斯：此。），以登介丘（介丘：通“丘”，介丘，指泰山。），不亦恧乎（恧（nǖ，去声“女”）：惭愧。）！进让之道（进：指周。让：指汉朝。按：《集解》曰：“周未可封禅而封禅，为进。汉可封禅而不封禅，为让也。”），其何爽与（其：指进让之道。何：何等。爽：差异。）？

于是大司马进曰（进谏。）：“陛下仁育群生，义征不憓（憓：通“惠”，顺。），诸夏乐贡（诸夏：指周王朝分封的诸侯国。），百蛮执贽（贽：礼品。），德侔往初（侔：相等。），功无与二，休烈浃洽（休烈：美好的功业。浃（jiā，家）洽：普遍融洽。），符瑞众变，期应绍至（期：应验之期。绍：继续。），不特创见（不特：不但。创见：初次显现。见，同“现”。）。意者泰山、粱父设坛场望幸，盖号以况荣（蓋号：加上尊号。按《释名》：“蓋，加也。”况：比。），上帝垂恩储祉（祉：福。），将以荐成（荐：进献。），陛下谦让而弗发也，挈三神之欢（弗发：指不封禅。挈（qiè，窃）：通“契”，断绝。三神：指上帝、泰山、粱父山。），缺王道之仪，群臣恧焉。或谓且天为质暗（且：夫。质暗：质朴暗昧。），珍符固不可辞；若然辞之（若然：假若如此。），是泰山靡记而粱父靡几也（靡记：没有表记，即无刻石。靡几：无希望，指无人祭祀。）。亦各并时而荣，咸济世而屈（咸：皆。济世：毕世。屈：绝。），说者尚何称于后，而云七十二君乎？夫修德以锡符（锡：通“赐”，给予。），奉符以行事，不为进越。故圣王弗替（弗替：不废除。），而修礼地祗（修礼：修行礼仪。地祗：地神。），谒款天神（款：诚。），勒功中岳（勒功：刻石记功。中岳：嵩山。），以彰至尊，舒盛德，发号荣，受厚福，以浸黎民也。皇皇哉斯事！天下之壮观，王者之丕业（丕：大。），不可贬也。愿陛下全之。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（因杂：总萃，综合。略术：道术。），使获耀日月之末光绝炎，以展采错事（绝：远。采：官。错：通“措”，置。此指置心于政事。）。犹兼正列其义，校饬厥文，作《春秋》一艺。将袭旧六为七（六：六经。），摅之无穷（摅：传布。），俾万世得激清流，扬微波，蜚英声，腾茂实（腾：传送。按：《说文》“腾，传也。”）。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（称首：称扬赞美。用此：因此。）。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（掌故：官名，为太史属官。）。”

于是天子沛然改容，曰：“愉乎，朕其试哉！”乃迁思回虑（迁思回虑：反复思考。），总公卿之议（总：归纳。），询封禅之事，诗大泽之博（诗：记述。或释为以诗颂扬。泽：恩泽。），广符瑞之富。乃作颂曰：

自我天覆，云之油油（油油：云飘行的样子。）。甘露时雨，厥壤可游。滋液渗漉（渗漉：水渗入地下。），何生不育！嘉谷六穗，我穑曷蓄（穑：收获庄稼。）？

非唯雨之，又润泽之；非唯濡之，氾尃濩之（氾：普。尃濩：散布。）。万物熙熙，怀而慕思。名山显位，望君之来。君乎君乎，侯不迈哉（侯：何。迈：行。）！

般般之兽（般般：同“斑斑”，文彩斑烂的样子。兽：指驺虞。），乐我君囿；白质黑章，其仪可（嘉）〔喜〕（仪：仪表。）；旼旼睦睦，君子之能（旼旼：和睦的样子。睦睦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》作“穆穆”，恭敬的样子。能：通“熊”。）。盖闻其声（声：名声。），今观其来。厥涂靡踪（厥：其。靡踪：无足迹。），天瑞之征。兹亦于舜，虞氏以兴。

濯濯之麟（濯濯：肥壮的样子。麟：白麟。），游彼灵畤（灵畤（zhì，志）：畤为祭天地五帝的地方，汉代右扶风有五畤。颜师古《汉书注》引文颖曰：“武帝冬幸雍，祠五畤，获白麟也。”此文“游畤灵”当指此。）。孟冬十月，君俎郊祀。驰我君舆，帝以享祉。三代之前，盖未尝有。

宛宛黄龙（宛宛：屈伸的样子。），兴德而升；采色炫耀，熿炳辉煌（无）。正阳显见（正阳：指龙。古人以为龙属阳类，是高贵的君王之象，故称正阳。显见：同“显示”。），觉寤黎烝（黎烝：民众。）。于传载之，云受命所乘（传：指《易经》。受命：接受天命的人，指天子。按《易经·彖传》云：“大明终始，六位时成，时乘六龙以御天。”当是此句所本。）。

厥之有章，不必谆谆（谆谆：教导别人非常恳切的样子。）。依类托寓，谕以封峦（托寓：寄托。谕：告。封峦：封禅之典。峦：山。此指泰山、粱父山。）。”

披艺观之（披：翻开。艺：指经典。），天人之际已交，上下相发允答（相发：相互启发。允答：通“允洽”，和美，和谐。）。圣王之德，兢兢翼翼也（翼翼：谨慎小心。）。故曰“兴必虑哀，安必思危”。是以汤、武至尊严，不失肃祗（祗（zhī，支）：敬。）；舜在假典（假：大。），顾省厥遗（顾：看。省：察。遗：失误与缺点。）：此之谓也。

司马相如既卒五岁，天子始祭后土（后土：土地神。）。八年而遂先礼中岳，封于太山（遂：终于。礼：行祭祀之礼。太山：同“泰山”。），至粱父禅肃然（肃然：山名，在泰山脚下东北方。）。

相如他所著，若《遗平陵侯书》、《与五公子相难》、《草木书》篇不采，采其尤著公卿者云（采：收录。）。

太史公曰：《春秋》推见至隐（推：推知。隐：隐微。），《易》本隐之以显（隐之以显：《汉书·司马相如》作“隐以之显”，由隐至显。之：往。），《大雅》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（《大雅》：指《诗经，大雅》三十一篇，多是贵族诗人歌功颂德，赞美统治者的作品。逮：及。），《小雅》讥小己之得失（《小雅》指《诗经·小雅》七十一篇，多是贵族失意与不满时势的诗人的政治讽刺诗。小己：卑小之人，指诗人自己。），其流及上（流：流言。上：指朝廷和君王。）。所以言虽外殊，其合德一也（合德：通“洽德”，指温柔敦厚的教化效果。汉人极重视《诗经》的所谓“温柔敦厚”的诗教（《礼记·经解》：“温柔敦厚，《诗》教也。”）。按：“洽者，和柔之意”（孙诒让《周礼正义》）。“德，犹教也”（郑玄《礼记注》）。）。相如虽多虚辞滥说，然其要归引之节俭（要：主旨。），此与《诗》之风谏何异！扬雄以为靡丽之赋（扬雄：西汉末年与东汉初年文学家，生于司马迁之后，此处引他对赋的评论，显系后人将《汉书》之文窜入本文，非司马迁原文。靡丽：华丽。），劝百风一（劝：鼓励。），犹驰骋郑卫之声（郑、卫之声：指春秋时代郑国和卫国的民间音乐，被统治者称为淫靡之乐。），曲终而奏雅，不已亏乎（已：同“亦”。亏：亏损，减损。）？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。